文 | 《中國企業家》 陳浩
編輯 | 張昊
脫口秀俱樂部廠牌喜番喜劇“升咖”了。
自從去年簽約演員漆漆、繼業、小魚相繼登上《喜劇之王單口季》(以下簡稱《喜單》)和《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以下簡稱《脫友》)兩檔爆款綜藝,并成為熱門選手之后,廠牌主理人陳飛宇明顯感受到俱樂部人氣的飆升。
除了票房收入“至少翻了個倍”,廠牌對演員群體的吸引也大幅提高。節目播出后,喜番喜劇常年用以選拔新人的“新梗賽”,1個月就能收到100多篇新人的稿子;新人培訓項目“脫口秀工作坊”一開放報名,20個名額秒空。“以前不好的時候都招不滿。”陳飛宇對《中國企業家》表示。
這也讓他有更充裕的選擇。今年夏天,喜番喜劇有8名演員參加了《喜單2》和《脫友2》的錄制,其中3名就是新簽約的演員。
帶來的變化令陳飛宇應接不暇。這家位于北京黃寺大街胡同、常年運營人員不足10人的俱樂部,此前一直保持著比較平穩的節奏:一周六場演出、三個月舉辦一次“新梗賽”。

但是出圈后,專場演出大幅增加;影視項目、廣告商務從無到有;觀眾的涌入也推著他加快新劇場的建設。
有了明星演員,俱樂部向藝人經紀公司轉變的步伐加快,陳飛宇自認不擅長經營,只能硬著頭皮上。
而在沒有明星演員的俱樂部看來,這只是“甜蜜的煩惱”罷了。畢竟過去兩年,行業整體的日子并不好過。
2017年起,在《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兩個爆款綜藝的影響下,國內脫口秀市場迅速打開。據艾媒咨詢數據,市場規模從2018年的7.2億元增長至2022年的32.3億元,年復合增長率達45.8%。

“場場爆滿,場場都有利潤。”大笑喜劇主理人祎祎向《中國企業家》回憶當時的盛況,“上海、武漢、成都......一年之內就在六七個城市開了新店。”
磁場喜劇主理人張美男在2022年9月創立廠牌時果斷投資200萬元,在北京南鑼鼓巷自建劇場,很快就回本盈利。
但“躺賺”的時期并沒有持續太久。2023年,市場情況急轉直下。
先是市場迅速飽和。新注冊脫口秀相關企業數、線下商演場次都是成倍增長,脫口秀從業者人數更是成百倍增長。
2023年初,三里屯聚集了至少7家脫口秀俱樂部,張美男的第二家店僅經營了3個月便關門歇業。幾乎與此同時,祎祎在重慶解放碑、蘇州山塘街新開的分店經營不足半年,也先后閉店。
同年5月,一記暴擊打向了已經搖搖欲墜的脫口秀線下演出。野蠻生長之下,俱樂部和演員魚龍混雜,一些不恰當的段子在網絡上發酵,多地相關部門加強了對脫口秀線下演出的審查,使得線下演出進入調整期,當年的線上綜藝節目也因此取消。
至暗時刻之下,“大家都賠錢,就是看誰能堅持地久一點。”陳飛宇說。一直到2024年綜藝節目播出,行業才緩過來一點。
但新挑戰出現。整體市場不好,使得流量更集中于綜藝節目捧出來的明星演員。他們開始以個人身份全國專場演出,虹吸了大量線下流量。
據“娛樂資本論”統計,2024年綜藝收官后,至少有26組演員馬不停蹄開啟個人專場,或作為嘉賓之一參與拼盤演出,票價區間在180~580元,是普通演出的3到5倍,但票房碾壓當地俱樂部,常常售罄。2025年,綜藝還未收官,已經有不少演員開始預熱巡演項目。
喜番喜劇是受益者。7月17日,它官宣了“喜番喜劇脫口秀巡演季”,演出陣容包括漆漆、月明等明星演員,21日開票后,120元票檔很快便顯示售罄。
但大多數俱樂部與大笑喜劇和磁場喜劇一樣,沒有演員錄制綜藝。能在兩檔行業爆款節目上曝光的加起來只有百余人,最終也只是誕生兩個冠軍。對于全國近萬名脫口秀演員來說,無異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他們還在熬著,從原有只要開店就賺錢,變成了沒“角兒”就沒飯吃。
簡單的開店邏輯已經難以生存,大笑喜劇和磁場喜劇也站在了向經紀公司轉型的十字路口:從選人到捧人,圍繞著如何把一個有潛力的脫口秀演員包裝成一個娛樂明星,繼而依靠流量,維持線下俱樂部的運營,形成循環。
01 “為愛發電”
問及為什么從事脫口秀行業,幾個主理人的回答十分一致:熱愛。畢竟脫口秀并不算賺錢的好生意。
《喜單》總導演譚曉虹曾在接受采訪時說:“在《脫口秀大會2》之前,很多開放麥的票才只賣2塊3毛3。”有演員表示在上節目之前,一個月最多掙150元,如果住得遠,還要著急趕最后一班地鐵回家,不敢在酒吧多待。
直到2017年,《吐槽大會》與《脫口秀大會》雙雙上線,一開始走的就是流量爆款的路子。前者第一季請來了周杰、李湘、曹云金等嘉賓,包括主持人張紹剛,都是帶有爭議的公眾人物,自帶話題點,讓觀眾通過“吐槽”開始認知脫口秀。進而通過《吐槽大會》向《脫口秀大會》導流,繼續加碼,李誕、呼蘭、程璐等幾位來自笑果文化的演員,成為第一代脫口秀明星。
大量的線上曝光帶紅了行業。《2021年全國演出市場年度報告》顯示,2020年到2022年,脫口秀票房從2000萬元擴大至4.8億元,增長超20倍。有超200家脫口秀相關企業在全國各地成立,喜番喜劇、大笑喜劇、磁場喜劇都是在此時入場。
陳飛宇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后,一直從事影視行業,曾在網絡熱播劇《鎮魂》中擔任執行美術,導演的電影《木乃伊占領大東北》也算爆款。
一次項目殺青后,他在上海休息,正好趕上笑果文化辦的喜劇周末活動,他去看了兩天,“完全被現場演出的魅力吸引住了”。
“拍戲太復雜了,一個劇組上百人,每一件事都需要跟很多人溝通。”陳飛宇說,“但是脫口秀一個人拿著一只麥克風就可以表演,獲得的反饋也是即時性的。”
2019年11月,他嘗試性地在居住地燕郊開了一個俱樂部,叫做整點喜劇,每周舉辦一次演出。他算是當地脫口秀的開創者之一,當時燕郊并沒有脫口秀演員,也沒有劇場。他把場地設在經常光顧的一家酒吧,演員就從北京請。
“當時是子寅開車帶著小海還有道長過來,大家都是新人,互相幫忙。”陳飛宇回憶,“原本想的是大家一起在燕郊好好做,賺錢了就分錢,但發現賣票很難。”當時他便意識到脫口秀更多還是一線城市的娛樂方式。
經營俱樂部一年多,陳飛宇覺得兼職做兩件事,可能都做不好。
“2021年我正好30歲,做了那么多不感興趣、不喜歡的事,只為了賺生活費。”他做了一個選擇,2021年5月,他徹底放棄了更高薪的影視行業工作,到北京全職創業脫口秀——整點喜劇與脫口秀演員楊梅創辦的遇見喜劇合并,喜番喜劇成立,陳飛宇擔任主理人,楊梅做起了全職演員。
剛開始,喜番喜劇沒有自己的場地,在楓藍熙劇場、望京麻花劇場、77劇場等十幾個場地打“游擊戰”。“市場火熱,晚上10點的深夜場,都能賣出一百多張票。”陳飛宇說。三個月后,喜番喜劇就擁有了自己的場地,位于黃寺大街的“喜番Club”。
大笑喜劇在這波流量的洪流中走得更遠。2021年初,祎祎在北京海淀區楓藍廣場、朝陽區三里屯艾米影院以場地合作模式開啟創業,一口氣簽約了10位演員。曾從事互聯網商務工作,她具有更清晰的做生意方法:“好的商業模式一定是可復制的。”
2022年,大笑喜劇開始在全國擴張,落地了近10家脫口秀俱樂部。“只要你把廠牌立在那里,就會有演員來找你。”祎祎說,“先投資十幾萬找當地影院、演員合作,一年穩定經營后,再建造自己的劇場。”
磁場喜劇則更激進。張美男是在2022年9月才創立了磁場喜劇,彼時市場已經繁榮,他和兩位合伙人果斷投了200萬元,租下南鑼鼓巷的場地自建劇場,以156個座位做到月營收60萬元,很快回本盈利。俱樂部開業3個月,他便在三里屯開了第二家店。

時間進入2023年,幾乎所有人都以為疫情結束的脫口秀市場會進一步爆發,但現實卻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2023年初,三里屯已經聚集了至少7家脫口秀俱樂部,張美男的店僅經營了3個月便關門歇業,“一分錢沒賺,賠了20多萬”。這次打擊讓他暫停了擴張。同樣位于三里屯的祎祎也明顯感受到了客流下滑,“話劇、演唱會等各種各樣的演出重啟,一定是分散了一些客流。”
一線城市快速飽和,此前為了擴張,一些俱樂部往二三線的下沉也因為市場增長放緩,極不順利。
大笑喜劇在重慶解放碑、蘇州山塘街新開的分店運營不足半年先后閉店。“在上海、深圳等外來人口居多的城市,外來廠牌通常也能立住。”祎祎分析,“但是在二三線城市,一是觀看需求開發不足,二是本地俱樂部已經將市場占據。”
2023年年中,隨著脫口秀線下演出進入調整期,市場情況更是急轉直下。一段時間內,很多脫口秀俱樂部演出幾乎停擺,在播的綜藝節目也進入停播狀態。
祎祎說:“以往每當爆款綜藝播出,總能帶來一波票房熱潮,節目中的熱門選手爆火,也會帶動線下增量。”
互聯網渠道售票數據顯示,多個城市的脫口秀演出訂票量驟減,一些場館無人問津。許多俱樂部因資金與前景受挫暫停營業,行業體感是當年演出場次減半,不少演員從全職轉為兼職,甚至被迫離開。
俱樂部都成了“為愛發電”,場地費、演出費、人員工資還要發,“一線城市能做到盈虧平衡就堅持,增量有限的二線城市直接就關店了。”祎祎說。
本來流量就變少了,明星演員的虹吸效用還在加劇。據“娛樂資本論”統計,2024年綜藝節目收官后,至少有26組演員開啟個人專場,28組演員開啟拼盤秀,并且票價持續攀升。
在《喜單》播出期間,最后得到冠軍的付航專場演出票價從之前260元一路漲到580元。即使如此,依舊能夠秒空,黃牛票被炒到1000元以上。據估算,付航一場演出的票房在18萬~38萬元,約等于普通小劇場脫口秀半個月的營收。
行業邏輯變了,線下俱樂部要活下去,沒自己的“明星”很難。
02 必須有“咖”
一開始,陳飛宇并沒有把打造能上綜藝的演員作為必須執行的工作。
2022年,《脫口秀大會5》已經找到了漆漆,但團隊當時覺得“段子還有打磨進步的空間”,便拒絕了邀約。沒想到兩年后,整個市場都變了,因此當新一季綜藝重啟時,喜番喜劇緊握住了這個機會。
祎祎也意識到了有“咖”坐鎮的重要性。大笑喜劇有簽約演員參加了2024年末在騰訊視頻舉辦的《單排喜劇大賽》,但反響平平。“目前來看,《喜單》和《脫友》還是行業內最核心,也是最有效的兩檔‘選秀’。”
但是綜藝節目和線下演出對脫口秀演員的要求不一樣。“線下演出在密閉空間,觀眾和演員的距離更近,互動性更強,時長更寬松,即興類的笑話更加行之有效。”張美男分析,“但是在錄綜藝時,演員需要在5分鐘時間內一口氣講完一個段子,表演節奏完全不同。”
多數俱樂部會把互動穿插在表演當中,以提升現場表演的氣氛,部分觀眾也會把被互動到當作體驗的一部分,沒看到互動會被認為不過癮。“但我們的線下演出一般都沒有互動,一口氣演完。”陳飛宇說,盡管這樣會流失部分觀眾。但不得不說,這也與綜藝節目的表演節奏在一定程度上相契合。
絕大部分演員都不適合上綜藝,因此選人、簽人、培養的過程在當下更為關鍵,俱樂部都要大量選拔。
開放麥是引入新人演員最主要的方式,他們只要提交5分鐘的段子就能上臺表演,打磨效果。
“之前一周舉辦一場開放麥,現在是一周兩場。”祎祎說,“作為創意行業,老演員創作新段子是有一定周期的,有時候兩三個月才能更新5分鐘段子,只能不斷挖掘新人。”
“但一年到頭,發掘不了一兩個新人。”張美男經常參加開放麥,“人人都能講兩句,但是從0到1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個行業缺乏培養體系,純看天賦,看重個人魅力。”據他觀察,北京脫口秀演員能達到商演標準的只有七八十人。
舉辦比賽是另外一種選拔新人的有效途徑。頭部廠牌單立人喜劇自2019年起便開始舉辦“單立人原創喜劇大賽”,好幾屆冠軍都去上了綜藝節目。
喜番喜劇每年舉辦3次“季度新梗賽”,1次“年度全國新梗賽”,有多位演員登上了《喜單》和《脫友》兩檔綜藝。“和單立人注重演員的作品厚度不同,新梗賽更看重演員1年內創作的新段子。”陳飛宇說,這和線上綜藝的競技節奏相似。“多的時候有100多篇新人稿子,所有的比賽都至少兩到四個人去評分,篩選平均分,前10名就入圍了。”
大笑喜劇則是在5月舉辦了“大笑杯”脫口秀比賽,入圍選手有12名。“除了兩三個老面孔,剩下都是新面孔,而且我感覺5分鐘講得還不錯。”祎祎說,“但篩出來的選手,距離真正能夠商演還需要漫長的積累,一年都算快的,幾個月能上的屬于天才。”
她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一場拼盤秀至少需要15~20分鐘的段子,要用半年左右時間去準備。如果再加上一套備選段子,培養時間就要一年起跳。
她還大規模“綁定”演員,“1個城市有10名簽約演員,10個城市就有100名,這是最寶貴的資源,總能博出來。”
為了激勵演員多創作,陳飛宇設立了多種激勵措施:“三個月更新5分鐘段子的話,我會給你獎勵,場次增加或者獎金。如果沒達到,場次就減少一點。”
除此之外,在短視頻平臺打造人設,積累粉絲,脫口秀演員“網紅”化,也成了線下俱樂部的常規動作。
從2024年底開始,大笑喜劇旗下已經有10余個演員開始了短視頻賬號運營。截至7月26日,抖音賬號“南京脫口秀江波”有2.8萬粉絲,“武漢脫口秀解師傅”有21.4萬粉絲,天津“會魔法的浩浩”更是有75.9萬粉絲。“目前看大家還是挺有勁頭的。”祎祎說。
磁場喜劇開始得較晚,但旗下兩個賬號自5月開通以來,漲粉數量很可觀。“棒棒冰脫口秀”有1.7萬粉絲,“磁場喜劇包可愛”粉絲數已達9.9萬。
“脫口秀別看在線下大家說市場不好,但是在線上絕對是一個大流量的風口項目,因為它符合短視頻觀眾的調性,短平快,這是我通過做賬號的經驗得來的,目前漲粉很快。”張美男說。
喜番喜劇就沒有專門的運營人員為演員經營賬號。陳飛宇說他的經營理念一向是小而精,目前新增演員和藝人經紀業務已經讓他應接不暇。“我們計劃八月份在朝陽區商圈再開一個小劇場,要不然現在俱樂部10位演員的場次都難以排開。”在他的理念中,脫口秀還是根植于劇場的藝術。
但站在更多還沒“上岸”的從業者看來,他只是被選中的那個幸運兒,能“理想主義”地活著。更多人,還是要先熬著,等待市場給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