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硅谷101
在硅谷,很多人認為谷歌將掉隊了。
8月中旬,AI搜索獨角獸公司Perplexity稱要以34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谷歌的Chrome瀏覽器,這幾乎是Perplexity自身估值的兩倍。此前Perplexity還曾放話要買Tiktok…本輪瀏覽器收購大戰到底是純炒作,還是真的有蛇吞象的可能性呢?
到了8月底,Anthropic新發布了瀏覽器產品Claude for Chrome,加入了這場戰局。隨著AI agent賽道的火熱和能力增強,“AI browser”讓“瀏覽器”這個過去數年都沒人討論的詞,又在霎那間變成了硅谷的科技香餑餑。
AI瀏覽器之戰真的要來了嗎,它意味著什么樣的新機會?搜索這個萬億級的生意會如何被顛覆呢?
本期文章我們將與Lightspeed Venture Partners合伙人Guru Chahal(Anthropic的領投投資人)以及Gen Digital的首席AI及創新官Howie Xu一起探討新一輪的瀏覽器大戰。
01 什么是AI瀏覽器?
在上一代瀏覽器大戰中,Firefox、Google Chrome、Microsoft Edge、Safari與Opera是市場中主要的競爭者。這幾大玩家的市場份額在近年來變得非常穩定,直到AI出現。
陳茜:
請幫我們定義一下什么是“AI瀏覽器”?
Guru Chahal:
我認為這要回到一個非常簡單的前提。在過去20年甚至25年里,人類或用戶與計算機交互的方式已經系統性地從操作系統轉移到了瀏覽器。所以,過去在操作系統層面相關的一切,現在也都在瀏覽器層面發生。我們過去主要依賴操作系統來實現安全、可觀測性、數據收集和運行應用,而這些現在都在瀏覽器里完成了。
因此,我的初步假設是:AI與那些最初為人類設計的工具交互的主要機制也將會是瀏覽器。瀏覽器由此就成了一個有趣的“要塞”,在這里你可以收集數據,可以做自動化,可以保障AI與系統交互的安全等等。這就是我們相信的一個投資框架。
其實我們早就已經在這個領域投資了。就像我之前和Howie聊過的,幾年前我們看到一些非常出色的團隊在做企業瀏覽器。而比如Lightspeed等公司之所以愿意使用這些瀏覽器,是因為我們的IT和安全團隊就可以控制用戶在瀏覽器里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
所以我們投資了Talon這家公司,它后來被Palo Alto Networks收購,我們是當時的領投方。我們見證了這個市場非常快地成長,今天已成為非常龐大的企業瀏覽器市場。
而我認為,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核心問題是:AI能否成為另一個推動全新瀏覽器類別誕生、并發展壯大的理由。所以我很期待這次討論。
Howie Xu:
是啊,你知道Talon當時被收購并不是因為AI,對吧?
Guru Chahal:
沒錯,當時是出于網絡安全的原因。
Howie Xu:
當時也有其他原因,但是我們能看到很有意思的一點是,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瀏覽器技術的收購了。突然之間,瀏覽器又成了一種有趣的技術。
你我相識這么多年,聊過無數話題,但過去20年里從沒聊過瀏覽器,當我看到Guru發表的那篇文章時,我心想:“什么?他對瀏覽器感興趣了?”
現在你解釋道你原本關注的是企業瀏覽器,這可以理解。但現在你又對AI瀏覽器感興趣,那是為什么呢?
Guru Chahal:
這其實源于兩個關鍵認識和一個基礎信念。
在Lightspeed我們的基礎信念是,大模型和AI整體代表了一類全新的能力,它們能把“認知勞動”帶進來,讓認知勞動變得可被技術利用。這是科技史上第一次,機器能夠處理半結構化的語言,能夠理解語言,并像人類一樣去操作。
那么問題來了:這項能力的邊界在哪里?一方面,是模型能變得多聰明?我們認為目前只是剛剛觸及表面,模型還會不斷變得更強。我們也是Anthropic等公司的最大投資者之一。
另一方面是,是什么限制了這些模型的發展?如果我們仔細來看,其實有兩點:第一,是模型吸收數據、學習,并在企業環境中表現更好的能力,也就是觀察和學習;第二,是模型真正去執行動作、去做事的能力,也就是“行動/執行”。
而有一項技術,恰好是觀察與行動的通用窗口,那就是瀏覽器。
因為想一想,在過去這些年,甚至就在你來參加這次采訪之前,你在電腦上所做的事情大約有95%都是通過瀏覽器完成的。這意味著,如果我是瀏覽器,我完全知道你在做什么,以及你在與哪些軟件交互,那么我也就能夠以同樣的方式去與這些軟件交互。
當然,因為還有桌面應用這個數字不會是100%,但如果要找一個切入口,那一定是瀏覽器。我認為這就是瀏覽器一直以來都是非常戰略性的“數字地產”的原因,也是Google當初要做整個Chrome項目的原因。
想想看,Google做Chrome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想要掌控搜索,但瀏覽器本身就是如此戰略性的入口。所以,在AI時代,它的重要性要比過去高出幾個數量級。瀏覽器重新受到關注是因為它同時解決了兩個關鍵問題——它讓你能夠以被動持續的方式收集數據,它還能既作為協作的副駕駛,幫助你持續采取行動,也可以作為自主智能體,替你執行工作。
02 Perplexity的野心與谷歌的創新困境
開頭提到Perplexity想收購谷歌Chrome的新聞,盡管比Perplexity之前說想收購Tiktok聽起來可信一點,但Chrome的估值和體量肯定是Perplexity吃不下的。作為公關策略之余,它也傳遞出一個信號:Perplexity認為AI瀏覽器將會是他們接下來重點布局的一個賽道。
今年7月,Perplexity發布了基于Chromium構建的AI瀏覽器產品Comet,目前支持Windows和MacOS,后續計劃拓展到Linux、Android和iOS系統。
目前這款AI瀏覽器只向每個月支付200美元的高端Perplexity Max用戶開放,其它用戶只能加入waitlist申請。
根據公開資料,Comet是一款內嵌了AI助手的瀏覽器產品,可以在邊欄中持續提供幫助,不需頻繁切換標簽。
它支持網頁搜索、內容總結、預定會議、編寫郵件等多種任務,同時還能讓AI Agent幫用戶在網頁上自動點擊、輸入、提交表單,比如完整完成購物流程。
它還支持利用功能讓AI參考你當前打開的標簽頁內容,保持提問的上下文相關性,可在任意網頁上高亮詞句以獲取即時解釋、延展思考,支持多角度提問。
最后,它支持從摘要內容、研究、翻譯,到日程管理和多平臺聯動,比如郵箱、Slack、社交媒體等等。
雖然這樣的AI瀏覽器還是比較初期的嘗試,受限于AI Agent的能力和技術,但確實展示了未來流量入口的潛力。
陳茜:
前幾天,我在和Howie聊天。有新聞說,Perplexity出人意料地以345億美元開價收購Chrome。你第一次看到這條新聞時的反應是什么?
Guru Chahal:
我們沒有投資Perplexity,所以我們掌握的信息并不比你們二位多。但我要說的是,說出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是零風險的。即便沒成,也能獲得巨大的關注。歸根結底,Perplexity是一家面向消費者的公司,所以任何能獲得更多關注的事都值得做。
Howie Xu:
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流量就是一切)。
Guru Chahal:
我喜歡這個說法,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流量就是一切)。所以有什么壞處呢?沒有壞處。而在極小概率的好處上,也許會出現被迫或主動剝離的情況。在那種情況下,為什么不去爭取呢?所以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精明的舉動。
Howie Xu:
雖然我現在是上市公司的首席AI官,但即使沒有這個身份,我也會去爭取大家的關注。所以我完全同意Guru的看法:這里面完全沒有壞處,即使什么也得不到,最糟糕的情況也是獲得大量關注。
我認為Google正處在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時期。一方面,他們的搜索業務正受到沖擊。就我個人而言,我使用搜索的頻率已經遠不如以前了,我認為在未來五到十年里,這會越來越成為一個事實。但與此同時,Google也是AI的提供者,他們也擁有大量優秀的工程師。
在瀏覽器之戰中,Chrome的市場份額超過70%,顯然是這個市場的巨無霸。瀏覽器之戰是真實存在的,十年后,70%的人使用的默認瀏覽器將不會是Chrome,甚至遠遠達不到這個比例。
這是因為Google的收入每年大約4000億美元,其中很大一部分搜索收入實際上來自Chrome。所以Google對Chrome做的任何調整,都會立刻對收入產生巨大影響。
市場普遍共識是,在這4000億美元中,大約800億美元直接來自Chrome,所以如果我改變Chrome的用戶界面,我其實是在改變這800億美元的收入,全世界有多少家公司有800億美元的收入?所以這可是一件大事。
我認為他們正在經歷所謂的“創新者的窘境”。他們并不是不知道一個原生瀏覽器應該是什么樣子,他們也并不是不懂我們所說的邏輯,即瀏覽器應該幫助用戶更輕松地瀏覽或進入數字世界,但他們不可能做太大的改變。從第一性原理的角度來看,這一點其實非常明顯。
當我和Google內部的人交流時,他們直白地告訴我:“我的手被綁住了,我沒辦法做太多事。我知道該怎么做,但我無能為力。”所以某種意義上,現在我們正經歷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階段:行業老大要被淘汰了,這是我對未來十年的假設。
那么下一個是誰呢?顯然有Comet、Dia,還有Norton Neo,但我覺得我們大家現在都還在非常初期的階段。
我大約一年前加入了Gen Digital公司擔任首席創新官。一年前我開始研究瀏覽器項目,我們在內部也都觀察到了,瀏覽器迫切需要AI的加入,而不僅僅是新增了一個總結頁面的按鈕。那根本不算瀏覽器,那只是助手。
我認為世界需要的是原生瀏覽器,必須從零開始重新思考瀏覽器,就像重新思考“人機交互”。比如說,以前我想去CNN或Fox News,我點一個鏈接,如果瀏覽器讓我更快打開這個頁面,我就會選擇這個瀏覽器。當時Google的引擎比IE快得多,所以它顛覆了微軟IE。
但今天,我和數字世界交互的方式不應該再僅僅是那樣了。我有要點擊的鏈接,但瀏覽器應該了解我,瀏覽器應該在我點擊鏈接之前,就把信息帶給我。瀏覽器應該能夠總結信息,甚至幫我談判,或者直接完成我需要的任務。它不僅是一個日程工具,瀏覽器應該主動在你前面,而不是被動響應你。而且它應該高度個性化,這里面有無限可能。
所以一年前我們就決定要重新思考瀏覽器,于是我們啟動了這個項目。在這個過程中,顯然這些公司也在做類似的事情,他們大概和我們在同一條思路上。而我今天看待瀏覽器,就像回到1997年的搜索一樣。我甚至不認為未來的“下一個Google”一定已經誕生,可能它還在某個車庫里,但這個理念已經存在了。
拉里·佩奇在1997、1998年創建Google時,他就已經在思考類似問題,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我認為我們需要一些時間去學習和探索最終的商業模式是什么、產品究竟長什么樣,但我們會擁有一個完全不同的瀏覽器。
瀏覽器不應該只是“我點一個鏈接,它給我內容”,它應該是我的個人助手,讓我的效率提升十倍、幫我十倍速完成很多事情。至于怎么實現,這就是我們現在在思考的。ChatGPT在今年五月推出了瀏覽器功能,憑借應用到瀏覽器上的執行力,尤其是安全與隱私方面的優勢,用戶會喜歡它,并且會有完全不同的體驗。
03 新一輪大戰開啟,巨頭游戲還是初創機會?
上一輪的瀏覽器大戰中,今日贏家、穩拿70%市場份額的Google,并不是一開始的領跑者。
雖然Google從2001年起開始醞釀打造自家瀏覽器,但團隊花了六年時間才說服當時的CEO Eric Schmidt批準這個項目,所以Chrome在2008年才問世,基于開源項目Chromium與Safari所用的WebKit引擎打造。
在最開始,Chrome并不被市場看好,但很快,它憑借Google對廣告投放與品牌塑造的優勢迅速崛起。2011年底,Chrome首次超越Firefox,市場份額達到 27%;六個月后,又超過IE,與谷歌的搜索功能正式成為市場霸主。
而在新一輪的AI瀏覽器大戰開啟之際,這會是初創企業的機會呢,還是像大模型之戰,最后只會是巨頭們的游戲呢?
陳茜:
Guru,你同意“瀏覽器行業老大將會消失,Google可能不會是瀏覽器的領導者”這個觀點嗎?
Guru Chahal:
我認為,這個生態格局是完全開放的。在過去15年里,這是谷歌第一次兩塊核心“戰略地產”都面臨挑戰。一塊是搜索,另一塊是瀏覽器。這是他們最重要的兩塊戰略資產,我認為這兩塊都面臨威脅,而機會正在出現。關鍵在于,像我們這樣的人去思考,如何不只是做漸進式的小改進,而是做革命性的創新。
你必須重新思考交互體系。如果你的瀏覽器只是快一點,那在與IE的戰爭中很有效,但現在已經不夠了。現在真正“足夠”的東西還沒有被發明出來,這需要徹底重構人類用戶與網絡的交互方式,以及重新思考這個“與網絡交互的門戶”會有什么機會。
所以我非常期待看到這方面的創新。語音會是其中的一部分...更好的安全性、更自主以及更易發現,我覺得這些領域全都是開放機會。
陳茜:
你們已經提到了一些AI瀏覽器,比如Perplexity的Comet、Dia和Norton Neo,有傳言說OpenAI也要推出自己的AI瀏覽器?
Guru Chahal:
我敢打賭,在未來兩三年里,我們會看到巨大的創新,更多瀏覽器進入這個領域。我們會看到初創公司,也會看到大型實驗室。我們甚至可能會看到像Meta這樣的公司,要么重塑,要么干脆推出全新的瀏覽器。
我們正經歷一場“達爾文式”的爆炸性變革,將徹底改變我們與世界交互的方式。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就連桌面上的Claude或ChatGPT,其實都在和瀏覽器競爭。
Howie說的我完全同意,現在我找信息第一步絕對不是去Google。比如開會時有人提到“量子計算”,我可能完全不懂量子計算,我不會去Google搜“請告訴我量子計算”,我會直接去問Claude:“給我一個關于量子計算的快速入門介紹。”五秒鐘后,我就能得到一份很完美的總結。
所以我認為,正在發生一些根本性的變化,瀏覽器將會是其中的關鍵一環。我一點也不會驚訝看到OpenAI要么開發自己的瀏覽器,要么直接出手收購Chrome。我們將在這個領域看到巨大的創新。
Howie Xu:
為什么我們沒有聽說過Anthropic在開發瀏覽器的傳聞?
Guru Chahal:
這個我不能評論。但你們也都知道,我們是Anthropic的超級粉絲。原因很簡單:這是最優秀的一支團隊。他們正在推動智能的前沿發展,但同時又是在一種安全、可信、可解釋的方式下推進。這些特質,對像我和Howie這樣有企業背景的人來說,非常重要。
所以我們認為,應用智能和認知智能前景巨大,尤其是在企業場景中。可以肯定的是,Anthropic會持續嘗試新的方式,把他們的模型和智能,與企業所需的數據,以及這些模型要實現智能所需的動作連接起來。這會不會是一個瀏覽器?當然有可能,但那取決于首席產品官(CPO)Mike Krieger和他的團隊。
陳茜:
你覺得瀏覽器之戰會只是巨頭的游戲舞臺,還是初創公司也有機會?因為我們看到大語言模型(LLM)這場游戲已經完全是大玩家的天下了。
Guru Chahal:
初創公司百分之百有機會。這是一個公平競爭的賽道。而原因其實很有趣——Chromium(Chrome的底層引擎)是開源的。
如果在15年前,我不會那么大膽地說一家初創公司能從零寫一個瀏覽器。互聯網如此多樣,要支持構建瀏覽器所需的各種功能,是一件極具挑戰的任務。但讓我對新玩家充滿信心的例子是這樣的:Howie和我一樣有網絡安全背景,大概五六年前,有幾個創始人意識到可以為企業打造一個全新的安全瀏覽器。一開始你可能會下意識反應:“這不就是Safari或者Chrome的地盤嗎?不可能有市場。”
但事實是,它很快就被Palo Alto Networks收購,如今已經成為這家大型網絡安全公司內部非常龐大的業務。此外,還有一家叫Island的公司也發展得很好。所以,初創公司確實有機會。這兩家公司都是初創公司,他們的產品都是基于Chromium構建的。
你完全可以把Chromium當作初創引擎和基礎模塊,然后在用戶界面、交互系統、安全優化、自動化優化等方面全部重新思考,構建出新的東西。所以我認為這個領域是完全開放的。
Howie Xu:
我會說,這主要還是小玩家的機會。不過我同意你的看法,可能巨頭也會在現有產品之外搞一些新項目,在我看來,那算是巨頭內部的小玩家。
但我實在無法想象現有的巨頭、現有的No.1應用會發生太大的變化,原因就是我之前提到的。但大巨頭中有可能會出現一些有趣的新項目,比如說微軟的Surface。只是通常你也知道,在大公司里這種(內部創新)推進很艱難。所以我可能有點偏見,但我會說,對于那些沒有市場份額的人來說,現在其實正是他們的機會,或者說我們的機會。
04 搜索商業模式的完全顛覆
谷歌的搜索引擎和Chrome瀏覽器是兩個獨立的霸權體系。搜索引擎控制了全球近90%的搜索入口,而Chrome瀏覽器則是握住了互聯網的流量窗口。
為了守住這一雙重壟斷結構,谷歌不惜重金投入,比如說谷歌母公司Alphabet每年都會向蘋果支付數百億美元,只為讓Google保持在Safari中的默認搜索地位。
別看谷歌家大業大,但這幾百億美元相當于谷歌從Safari流量中獲取搜索廣告收入的36%。所以,對于依靠廣告和搜索為主要收入模式的谷歌,也不單是谷歌,還包括依靠展示投放廣告為主要收入的Meta及其它社交媒體,AI瀏覽器會如何顛覆廣告的商業模式呢?
陳茜:
瀏覽器會如何顛覆當前廣告商的模式?因為搜索引擎和瀏覽器一直是流量入口,對于SEO、排名、廣告展示等等都是如此。那么,新的AI瀏覽器會如何沖擊谷歌和Meta的盈利機器呢?
Guru Chahal:
我覺得你問的是個正確的問題,但視角有點窄。我更建議把問題放大一點:在我們即將進入的新世界里,“搜索”到底是什么?
過去,我們所有人都把搜索當成一個對人類好用的發現機制。你想去旅行,比如夏威夷,想要好酒店,你會去搜索。但你要問自己:五年后、十年后,你還會這樣做嗎?你還會打開一個搜索框,輸入“夏威夷好酒店”,看十個藍色鏈接,然后一個一個點開,逐個比較評論嗎?這就是那時的交互系統嗎?
在我看來是零可能。五到十年后,我認為整個世界將被徹底顛覆。因為你會去找一個值得信賴的智能體,或者你信任的瀏覽器,并對它說:“我在考慮去夏威夷,你覺得怎么樣?”搜索仍然會發生,但它被下推了一層,由智能體來完成。
Howie Xu:
所以,我稱之為你和你的旅行agent對話,告訴它“這是我的計劃,你來把它弄好。”可能智能體需要去做些研究,可能需要與航空公司或酒店對話,不管什么,那是智能體的工作。我的工作,是與我的旅行智能體對話。
Guru Chahal:
沒錯,這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呢:今天整個搜索行業是基于一個非常簡單的假設,即有一個有點不耐煩的人類坐在那里、查詢能力并不完美,而且想立刻得到答案。
這就是為什么搜索引擎會顯示10個搜索鏈接。因為如果你顯示40個,我會很不知所措;如果你只顯示3個,我就不太會信任你。所以經過足夠多的試驗,我們決定10似乎是合適的數字。因此,整個行業都圍繞著:我去到那個單一的輸入欄,輸入一個并不完美的搜索查詢,然后逐個瀏覽結果。
而這樣的邏輯對智能體并不成立,因為智能體搜索的方式、它們搜索的對象,以及它們能夠接收處理的查詢類型,與當今人類有著極大的不同。舉個例子,我們投資過的公司Exa AI專門為智能體構建搜索引擎。
人類今天是這么做的:在夏威夷找酒店的時候,搜索結果會跳出10個鏈接。我點開每一個,然后逐一打開標簽頁。結果我在瀏覽器里一下子開了11個標簽,再一個一個看過去,發現都不喜歡。于是再翻到下一頁,繼續點、繼續看。AI則只會發出一個查詢:“給我100家酒店,并把所有可以用來篩選的元數據、所有評論一次性返回給我。”
然后,它會把這些數據塞進上下文窗口,再問四個人:“根據你們對Guru的了解,你們覺得在這些日期里可能會喜歡哪些酒店?順便說一句,把那些日期不可訂的酒店直接排除掉。”最后,它給我三條推薦,我立刻覺得其中一家不錯,想馬上去。
于是,整個搜索的方式都被改變了。而這才是對搜索更大的威脅。威脅不只是從Chrome轉向Neo,更大的威脅在于:搜索已不再由人來完成。我不相信由人類主動發起的搜索查詢十年后仍會是主流。屆時,執行搜索與信息發現的將是AI。
所以,我們正在投資那些讓這一未來成為現實的團隊。瀏覽器會更多地成為一種交互機制,你通過它來驅動自動化、進行對話、完成你關心的事務,不管是工作還是娛樂。至于搜索,它將被委托給AI去完成,由它在那一刻為你抓取所需的正確信息。
Howie Xu:
我非常同意。在談論商業化和盈利模式之前,我們首先需要討論未來會是什么樣子。你剛剛描繪了從搜索到瀏覽器的未來,那只是未來的一部分,還包括搜索是如何完成的、在哪一層完成的、以什么形式呈現。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但我想再補充一點關于商業模式的看法。
我想說的是,我們其實并不知道這個商業模式最終會是什么樣子。舉個例子,為什么今天會有Google?我是在一個播客上聽到的這個非常有趣的故事。1997年,也就是Google成立之前,拉里·佩奇去拜訪了一家叫Excite的公司。當時市面上有十幾家搜索公司,而Excite的發展還算不錯。
后來他們做了個測試,把Excite的搜索和Google的搜索放在一起比較,團隊一致認為Google的搜索效果好得多。于是最后一次會議時,Excite的CEO進到房間里說:“好吧,讓我看看我們要不要收購這項技術,或者做點別的。”但當他看到Google的搜索效果好得多時(第一個搜索結果就如此相關)他當場就說:“你們可以離開了。”
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就在于商業模式。因為Excite的商業模式是依賴橫幅廣告的,所以人們在頁面上停留得越久越好。但如果第一個藍色鏈接就已經足夠相關,那么我的橫幅廣告收入反而會減少,而不是增加。
所以在我看來,當我們還在思考廣告收入模式的時候,其實正在經歷另一場重大的轉變。因此我會說,盡管今天的廣告收入規模巨大,任何仍然以當下這種方式來思考廣告收入的人其實都是錯誤的。現在唯一不能說這些話的公司就是Google:他們沒辦法這么說,因為他們必須每個季度向華爾街交賬——1000億美元的大部分收入都來自廣告。
所以,我會說Google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陷入困境。當然Google也有Gemini模型,還有很多其他項目,他們可能會啟動新的嘗試。所以,從這個角度看,未來其實是不確定的。
但回答你的問題:第一,要先去思考未來會是什么樣子,我認為那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未來。第二,我們要思考的是那個未來的商業模式是什么,而不是繼續用當下“廣告驅動”的思路去想商業模式。
Guru Chahal:
有一個思考方式是這樣的,當你觀察一個市場時,產品到底是在服務商業模式,還是商業模式在服務產品?在市場發展的早期階段,你會先創造一個偉大的產品,然后再匹配一個商業模式來支撐它,因為你想要打造更多的產品,希望更多人來使用。這就是Google的早期。但當你取得巨大成功之后,某個時間點,你會被鎖定在這個商業模式里,反而變成了產品去服務商業模式。
這就是搜索引擎的轉折點。它曾經非常成功,但現在卻被困在這種商業模式中。于是你不再只是在搜索結果右邊顯示三四個橫幅廣告,而是把它們放到了搜索結果的最上方。然后漸漸地,你讓這些廣告看起來越來越像真實的搜索結果。
如今,你在Google上做搜索時,有多少次會思考“這是贊助結果還是自然結果?”我不得不去注意底部那個小小的斜體字“贊助”。如果我看到它是“贊助”就會直接劃過,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注意到這一點,畢竟它們被做得看起來就像是真正的搜索結果。
現在,我們處在一個“產品反而在服務商業模式”的局面里。而這正是機會所在,也是風險投資存在的意義。那些我們資助的創業者,他們并不在意商業模式是什么,他們只想打造最好的產品。
我們兩個人都做過創始人。我們當初創業時,并不是想著“該找個什么商業模式”,而是看到了市場的空白,能創造出一個出色的產品,然后再去匹配一個合適的商業模式來支撐這個產品。我認為這就是機會。
市場有它自身的規律,我不會責怪Google或其他公司。這是它們的成功,把自己帶到了今天這種局面。只是,事實就是它們被商業模式所束縛,而產品僅僅是在服務這種商業模式,而不是努力做到最好的產品。這正是留給創業者的機會,而對此我們感到非常興奮。
陳茜:
是啊,這是個好時機。就像你說的,我經常點開頁面上的第一條或第二條結果,發現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東西。有時候,連競爭對手的公司都可能因為排名被展示出來。
Guru Chahal:
這簡直成了個笑話。有些時候,我甚至在手機上都沒法再用。如果我要用,就得先翻過第一頁,再翻到第二頁,才能越過那些贊助結果,看到真正的搜索內容。
那我為什么要用它呢?我完全可以直接打開AI,然后把問題丟給它,讓它立刻給我答案。
Howie Xu:
這正是因為他們的產品在服務商業模式,很簡單的原因。
05 AI瀏覽器,技術難題與多模態
要讓AI瀏覽器真正成為主流產品,我們可能需要AI Agent技術的快速進步,包括之前我們也出了節目聊AI Agent路線的各種挑戰和難題,包括信息抓取,速度,MCP協議等等。我們的嘉賓Howie分享到說,他認為AI瀏覽器會有三個階段的發展。
陳茜:
為了克服當前的障礙,我們還需要哪些技術上的突破或進展?
Howie Xu:
過去一年,我幾乎全身心都投入在瀏覽器的這場革命中。可以說每天24小時都在想著這個問題。我認為我們正在走向AI原生瀏覽器,而現在我們正經歷三個不同的階段。
第一個階段,基本上就是聊天,然后是搜索,以及它們之間的整合。我什么時候需要聊天,什么時候需要搜索?讓人們一邊說“去Google搜索”,一邊又去別的地方提問,這是沒有意義的。你需要給我一個統一的體驗:當我有一個問題或需求時,我只要去一個地方,它會在需要時提供聊天、需要時提供搜索。比如說,我想直接進入美國銀行的賬戶頁面,我不想點開10個藍色鏈接,我只想直接到美國銀行。所以,導航、聊天、搜索,這三者必須整合在一起,提供一個統一的體驗。我認為,對于AI原生瀏覽器來說,不光是Neo,這個階段我們其實已經渡過了。我覺得很多其他瀏覽器要么已經意識到了,要么很快就會走到這一點。搜索和聊天的融合,我會稱之為第一階段。
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時間點可能存在爭議,我先分享我的觀點,但業內也有不同的看法。在我看來,第二階段并不僅僅是把搜索和聊天融合在一起,而是瀏覽器需要變得更加主動、更加個性化。它不能只是在我想去CNN或Fox News的時候簡單給我一個鏈接。在我打開網站之前,瀏覽器就應該已經做了一些事情,比如推送通知。假設我在讀新聞的時候,可能沒有注意所有細節,那么兩天之后,它會對我說:“Howie你對F1感興趣吧?”順便提醒,有一個相關的賽事就在你剛才或者兩天前瀏覽的那篇文章里提到過。
這就好像有一個“超級助手”坐在你身邊,幾乎與你一起瀏覽。它會幫你記憶內容,幫你提取信息。如果需要的話,它甚至能幫你訪問50個不同的網站,并進行總結。所以我把它稱為一個“個性化的、主動的智能體”,就像一個超級助手陪在你身邊,這就是Neo瀏覽器正在努力實現的價值。
第三階段是智能體化。所謂智能體化,是指瀏覽器能夠執行更復雜的任務,而不僅僅是填寫一些簡單的表單。它會更像是我的私人助理。比如說,我想去夏威夷,它不只是告訴我幾個熱門景點,而是能給我一個完整的行程安排,甚至包含潛在的預訂方案。
在業內確實有人相信我們需要立刻跳到“智能體化瀏覽器”這一階段,我并不反對。事實上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我們是同時在推進的。但我認為,技術還沒有完全準備好支撐一個成熟的全功能智能體化瀏覽器。
比如說,如果我想在亞馬遜上買一個手機殼,我還不會完全信任智能體化瀏覽器來幫我完成,因為它可能十次里有八九次做對了,但萬一那一次,它不是幫我買到手機殼,而是買了一部手機就不好了。所以,現在我對AI的信任程度還遠沒有到那一步。
但如果我們真的能進入第三階段,那就不僅僅是搜索、導航和聊天的融合,而是搜索、聊天與行動的融合。不過,我覺得在“行動”層面,技術還沒有完全成熟。簡單的動作當然可以做到,這也是我們現在正在嘗試的。
對于瀏覽器來說,我們已經完成了第一階段,我們覺得自己已經走在了其他產品的前面,特別是在推動瀏覽器個性化和主動化方面。這里面其實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并不是說簡單把Anthropic或OpenAI集成進來就算完事了,你必須更深入地思考用戶體驗到底是什么。
因為說到底,即便瀏覽器能做到很主動,但如果處理不好,也可能會讓人覺得非常煩人。如何在其中找到用戶體驗的平衡,這是個很難的問題。所以我們現在正處在第二階段,同時也在交付一些智能體化的功能。但我認為,這可能還需要一年甚至十八個月,或者更久的時間,我們會逐步取得進展。
Guru Chahal:
我很喜歡這種分階段的表述:先從消費者能夠輕松適應的新模式開始,然后逐步進入個性化,再到行動與執行導向的方式。但幾乎就像你剛才描述的那樣,我突然意識到,或許現在正是瀏覽器真正成為AI操作系統的時機。長期來看,這可能才是更大的機會。
瀏覽器不再只是一個小窗口,讓我們去獲取信息、在互聯網上或應用中執行操作,而是真正成為我們生活的操作系統。它是智能體化的,它是主動的,而且它能作為一個真正的伙伴,把聊天與搜索結合起來,甚至可以和它一起頭腦風暴。我對這樣的世界感到非常興奮。
在另一方面,我對“智能體化”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我認為,其他一些公司正在研發的東西實在是太了不起了,而且我覺得我們都會驚訝于自動化將以多么快的速度進入我們的生活。
Howie Xu:
我個人非常喜歡智能體。我并不是說要等到一年或十八個月之后才有,而是指那個時候我們可能會看到高準確率、真正成熟的智能體化成果。但除此之外,智能體其實已經在這里了。
Guru Chahal:
你怎么看語音呢?它會不會在這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現在語音已經非常出色了,有時候我甚至根本不用打字,而是直接說話。
Howie Xu:
是的,這很有意思。當我們開始做并發布第一個版本時,其實已經內置了語音功能。我覺得有趣的是,最初語音的采用并不多。目前還不確定原因到底是語音本身是個“錯誤”的功能,還是人類需要時間去適應。在移動端,我覺得人們更習慣使用語音,但在桌面端,我不認為大家會覺得“對著筆記本電腦說話”是自然的行為,這顯得沒那么自然。
但誰知道呢,也許只是時間問題。我覺得這里有兩個不同的方面:
第一,技術成熟度。語音技術本身是否足夠成熟,是否足夠自然、便宜,延遲夠低。我認為在過去12個月里,整個行業已經取得了巨大的進步,所以我會說,現在不能再用“技術還不成熟”作為借口。
第二,這項技術是否真正適合那個使用場景?在我看來,目前我們還沒有看到。我本人非常支持在瀏覽器中采用語音功能,我帶著團隊把這個功能加進去了,但我也被告知幾乎沒人用。
Guru Chahal:
我覺得你的直覺是對的:語音確實非常挑剔。95%的準確率其實還不夠。它必須能夠真正理解我說的話,包括我的口音、我使用的詞匯。如果我是金融領域的專家或者是一名醫生,它需要理解那些專業術語。它還需要做到實時——我需要能很快看到它正在輸入的內容。我的直覺是,我們已經非常接近了。
另一方面,用戶體驗的門檻也很高。如果我在講話,它等到我完全說完之后才把文字顯示出來是不可行的。我需要看到它邊聽邊打出來,這樣我才會有信心它在正確地工作。所以,我認為技術門檻非常高,但我們幾乎快達到了。
同時,你說的另一個方面也完全正確:它是否適合某些使用場景?我認為會有一些場景能讓語音快速形成使用習慣。我很好奇,如果你重新啟用這個功能,并在語音上投入更多會有什么結果?也許這就是我們之后要繼續探討的話題。
陳茜:
那視覺呢?我認為視覺很可能是瀏覽器的下一個階段,因為視覺包含了大量其他信息,是語音或文字難以描述的。但目前可能還稍微有些早,因為我們還在等待硬件的發展。
Guru Chahal:
我對AI所帶來的新的視覺交互模式非常興奮。我確實覺得現在還稍顯早期,但技術正在逐步接近。
舉個例子:如今整個瀏覽器的交互模式是,我打開一個網站,看到預先排版好的頁面,上面有圖片和文字。但未來也許AI會基于對我意圖的理解,即時生成完整的結果,可能是視頻、可能是圖片,也可能是文字,完全為我量身定制。
視覺將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包括呈現的方式。比如,它可能會生成一張思維導圖,因為知道我喜歡這種形式;又或者以圖片為主,因為明白我是一個視覺型思維的人,喜歡通過圖像理解;也可能以文字為主,因為明白我不喜歡圖片,更愿意快速瀏覽文字內容。
所以,我認為即時生成圖像和視頻的能力極具吸引力。但就目前而言,它依然昂貴、難以預測。同樣的提示詞,可能每次生成完全不同的圖像,而且延遲還很高。我知道有一些團隊正在努力解決這三個問題:提高結果的可預測性、降低延遲,甚至實現實時視頻生成。
我們已經開始看到一些演示,比如“無限游戲”的概念:游戲世界會在玩家游玩時實時生成,這個世界永不會結束,它會以比真實時間更快的速度生成游戲世界,所以你永遠不會看到視頻的終點。我們已經開始看到這樣的趨勢,雖然分辨率還有點低,但技術正在逐步成熟。接下來,還需要成本的下降。我覺得,一旦做到這一點,我會非常興奮。這不會是一個六個月就能完成的事情,但它確實正在逼近。
Howie Xu:
這次Guru談的是工程層面的內容 :成本、延遲、技術成熟度。而我要談的是愿景層面。在我看來,也許十年后,甚至不到十年,但肯定不是兩年內,而是在未來若干年,當我們回過頭看瀏覽器的使用方式時,會發現我們今天的使用方式是多么的錯誤。
今天你去你喜歡的新聞網站,不管是Fox News還是CNN,你看到的都是他們給你的內容。但問題是,為什么我必須因為CNN或Fox News提供的是文字,就去看文字呢?應該是我自己來決定:我想看視頻的時候就看視頻,我想讀文字的時候就讀文字。數據的來源其實無關緊要,它不應該是固定的。
所以,我們確實需要一個多模態的瀏覽器。所謂多模態就是它作為中間的一層:我有需求,比如我要看新聞、看視頻,那么CNN、Fox News的內容無論以什么形式存在都不重要。如果它是文字,就可以即時轉換為視頻給我。但有時候,我在車里,只想隨便刷一刷YouTube。這時即使我打開瀏覽器,我也更希望能直接看到文字摘要,而不是視頻,因為那時的環境不適合我看視頻。
所以,我認為多模態是一種全新的方式,它能讓我們真正釋放作為用戶的價值,以更合適、更高效的方式來消費信息,而不是被固定在“給我的是文字,我就只能看文字”、“給我的是音頻,我就只能聽音頻”的限制之中。
Guru Chahal:
我見過最令人興奮的一個演示就是Google的Notebook LM。我們平時都會讀一些論文、博客或者新聞稿,如果把同一篇文章導入,它在你開車的時候就會自動生成一段播客供你收聽。這是一個做得非常好的產品。
現在,想象一下它的下一代版本:不再是播客,而是生成一段視頻,比如一個“對話式視頻”。畫面中會出現兩個虛擬角色,他們在討論你提供的那篇技術論文,并且展開辯論。我們正在進入一個全新的、令人興奮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你消費信息的方式和形態將會實時、個性化地決定:
如果此刻我想以文字的形式獲取信息,它就會以文字呈現;
如果我想以播客或音頻的形式,它就會以音頻呈現;
如果我想以視頻的形式,它就會以視頻呈現。
這就是我們正走向的未來,非常令人興奮。在消費端,尤其是面向大眾的應用場景,這里面會有非常多的機會。所以,瀏覽器之戰是真實存在的。
06 AI瀏覽器時代:數據隱私與安全
陳茜:
我知道,正如我們之前討論的,瀏覽器提供了便利和全新的未來,但它們也可能以某種方式集中化用戶數據收集,這確實會引發隱私方面的擔憂。那么,從治理角度以及透明性角度來看,這有多大的風險?
Howie Xu:
這個話題,我算是兩方面都能看到:
一方面,很多時候人們追求的是便利,無論是把所有東西都傳給模型提供方還是其他,只要我能得到最好的答案就行;但另一方面,也有人會在意,我是不是提供了敏感信息、你會不會保留我的提示詞?因為對一些人來說,他們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提示內容。
對我來說,讓消費者擁有選擇是非常重要的。我會用的一個類比是:提供端到端加密。而最極致的版本,可能就是Signal——無論我在Signal上做什么,只有我和你能看到,中間不會有其他人。而其他一些聊天工具,總是會存在“中間有人能看到”的情況,或者說它們的隱私保護程度是有很大的范圍差異。
我們的設計理念是:我并不是說所有人都必須追求最極端的隱私保護,但至少從我們Neo瀏覽器的角度出發,我們希望提供一個幾乎相當于“瀏覽器界的極致隱私產品”。這樣你就能有信心:只要這是你選擇的配置、你設定的方式,那么提示詞就只會保存在你本地的設備上,它不會保存到我的服務器,也不會保存到任何別人的服務器。
或許有人會說,在云時代,這不應該是什么大問題了,但確實有一些人非常在意這一點。所以Norton Neo提供的安全感和安心感就是那些關心隱私、關心安全的人選擇Norton Neo的原因。但我也要說,我很確定會有人告訴我:“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能不能跑出一個很炫的智能工作流,只要能完成任務那就夠了。”所以這類情況同樣存在。
Guru Chahal:
這里有幾個彼此相關的詞語或概念:安全、隱私、信任。因為隱私和信任是相互聯系的:如果我信任你,我就不需要過分強調隱私;如果我不信任你,我就必須非常注重隱私。最后,還有一個概念是“對齊”:我們在世界觀上是否一致?當我對你說些什么、分享些什么時,你是否會像我對待它們那樣去對待它們。
所以對齊、信任、安全,然后才是隱私,單獨的“隱私”其實并沒有太大意義——你會把一切都與伴侶分享,但你不會跟陌生人分享太多。這歸根結底,都與信任相關。
所以當我們思考這四個要素時,我們的核心信念是:在技術棧的每一層,都需要考慮這些基本原則,盡可能地賦予用戶更多的控制權,同時也讓上層有更多的控制權,最終落實到終端用戶。這樣,當我們使用它時,我們就能決定我們想要多大程度上的信任,需要多高程度的隱私保護。
我認為,大多數面向消費者的應用都必須提供這樣的選擇。因為這種技術不同于以往的技術,它非常強大,但同時又需要接入你的生活和信息才能變得更強大。因此,在不提供任何信息和提供信息之間,它的有效性差距其實非常大。也正因如此,我認為人們會有很強的沖動去提供更多的信息。
對于應用提供商、瀏覽器開發者來說,要自己去決定、去假設,應該把這個“刻度”調到哪里,其實是非常困難的。更重要的做法是:推薦一些默認的設置,并且把調節權交給用戶。
我再舉一個更底層的例子:在那一層里,Neo瀏覽器可能與Anthropic有某種集成。我們非常認同Anthropic的愿景,因為它強調信任、安全、保障以及對齊,而這些都是極其重要的。因為作為一個應用構建者,你可以在界面上提供所有這些控制選項,但如果底層的智能系統本身并不真正遵守這些指令,那你最終面對的將是一個更大的問題。
Howie Xu:
所以沿著這個思路,你覺得在未來,消費者會不會擁有某種“數字世界”(的分配形式)?比如我會說:“這一部分我交給瀏覽器,那一部分我交給那個AI智能體。”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要和6個,甚至60個智能體打交道。我會把記憶和數據集中保存在一個地方,由我統一管理,然后再根據不同的智能體去調用。你認為這是可能的嗎?你見過那么多不同的應用,你怎么看?
Guru Chahal:
我覺得會有一些網絡安全的極客,比如像我和Howie,會非常謹慎地管理信息,以及決定哪些應用能訪問哪些內容。但根據我的觀察,普通消費者在這方面的認知負擔很大。要把信息分門別類地放進不同的“沙盒”,然后再把每個沙盒交給不同的應用,這個過程對大多數人來說太復雜了。
我可以告訴你,很多硅谷之外的人,或者說網絡安全圈子之外的人,當他們用 Google 登錄某個應用時,Google會提示:“這個應用將能訪問Google的七個服務。”幾乎沒有人會真的去讀、去處理這些提示。人們的反應就是:“是的,我只想用這個應用。”
所以,我的結論是:對一小部分人來說,這種“分區管理信息”的能力確實很重要,而且在許多場景下它會很有經濟價值。比如你在美國國家安全局工作,這就顯然非常有價值,你也許可以基于這種需求來建立業務。但我并不認為會有一個世界——普通消費者、大多數不了解的用戶、全球幾十億用戶——能夠以正確的方式去分區管理這些信息。
我們甚至在個人生活里都很難做到。就像我很難記得,我到底跟我的伴侶說過什么?我跟我的孩子說過什么?又跟我的表親說過什么?這真的很難,認知負擔實在太大了。不過如果AI能在這方面幫到我們,那就很有意思了。
Howie Xu:
我覺得消費者在隱私和安全問題上,其實并不喜歡額外的認知負擔。他們也不喜歡為此付費。消費者只有在不用付費,而且使用體驗順暢的情況下,才會強調隱私。但只要這兩個條件中有一個不滿足,甚至兩個都不滿足時,他們通常就會說:“嗯,我不確定。”
Guru Chahal:
如果真的這么在乎隱私,今天全球占主導地位的搜索引擎應該是那些專注隱私保護的搜索引擎,而不是Google。人們喜歡談論隱私,但歸根結底,他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體驗感需要是順暢的。如果有免費的選擇,他們不愿意為隱私額外付費。如果你能把隱私融入其中,那當然很好;但如果不能,以我的經驗來看,大多數消費者其實并不在乎。
Howie Xu:
我還有一個問題:過去消費者是不愿意為任何東西付費的,對吧?比如Gmail之類的服務。但現在,他們卻愿意每個月花20美元去訂閱Anthropic或OpenAI。你怎么看待這種行為?你覺得這是消費者行為上的一種轉變嗎?
Guru Chahal:
我覺得,回到之前的討論,我認為長期的商業模式其實還沒有完全被發現。一開始,每個月花20美元、5美元,甚至100美元,取決于你得到的價值,這是完全合理的。我認為,這能為這些公司提供非常強的信號,同時在某些情況下,也能覆蓋極高的推理成本。
我喜歡的一點是,從歷史上來看,即使是我們這些在技術上相對走在前沿的人,以前也不會每個月花20美元去訂閱五六七個不同的應用。但現在,我們會這么做了。我喜歡的一點是,我們從AI中獲得的價值如此之高,以至于我們終于打破了過去“不愿付費”的習慣,開始付費了。想想看,僅僅在短短二十年間,我從來沒為這些東西付過錢,但從一兩年前開始,我們突然覺得:“天哪,我離不開這些東西了。”于是刷張信用卡就付了,真是不可思議。
長期來看,這會是最終的商業模式嗎?還不確定。我認為最終可能會是多種模式的混合。至于真正成功的商業模式,還需要繼續探索:也許是“我們給你提供最安全、最注重隱私的瀏覽器,所以你應該付費”;也許是廣告模式,或者其他什么形式。
陳茜:
我最后還有一個問題:你覺得未來五到十年里,最令人興奮的創業機會會是什么?
Guru Chahal:
在我們見證這場AI瀏覽器之戰拉開序幕之際,這個問題其實不言自明:AI是如此基礎、如此驚人的構建模塊,以至于幾乎技術市場中的每一個領域,甚至超出科技本身的范圍,都將會出現巨大的機會。所以,我不會排除任何可能性。
話雖如此,我覺得對創業者來說,一個最有趣也是最重要的檢驗標準是:這件事三年前能做出來嗎?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你是在做一件三年前就能做、只是今天把它做得稍微好一點的事?還是在做一件三年前在經濟上或者在技術上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
三四年前,你能不能做出一項技術,可以把一家公司在財務披露中發布的所有PDF全部讀完,然后給你一個總結?所以,我對那些在三四年前根本不可行,而今天卻可以實現的業務感到非常興奮。這是一個典型的“為什么現在創業”的問題:不管是因為當時經濟條件不允許,還是技術條件不成熟。我很享受這種變化,但我也很好奇,你怎么看?
Howie Xu:
回到你之前提到的一個觀點,瀏覽器不僅僅是瀏覽器,它將成為未來的AI操作系統。所以,在我看來,當然,我承認我有偏見,但我認為Neo將會徹底取代 Chrome。到那時,這就是操作系統的未來。我會在瀏覽器里與六千萬個應用程序協同工作,因此基于構建服務,會有大量的創業機會。這就是我對未來十年的看法。
Guru Chahal:
確實,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棒的觀點。你正在拓展瀏覽器所能達到的邊界,而這些新的邊界會催生出一類全新的應用。就像當初瀏覽器引入JavaScript才有了AJAX、Gmail以及各種有趣的應用一樣。我之前沒往這方面想,但這是一個很好的觀點。僅僅是在瀏覽器層面的創新本身,就可能促使一類新的應用出現。
Howie Xu:
是的,所有與(我創辦的)Neo瀏覽器協作的智能體,其實都在為Lightspeed帶來潛在客戶。所以無論如何,50%的潛在客戶都會在我的瀏覽器(Neo)上產生。那我肯定會訂閱,并為這個瀏覽器付費。
我還是那個問題:關于為什么Anthropic還沒有發布瀏覽器產品。
Guru Chahal:
我真希望(作為印度人)我能不那么謹慎,但我只能說,那是一家非常了不起的公司。我真希望能透露更多。我從未和一群如此聰明、如此深思熟慮的人一起工作過,這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團隊。而且,你我都有了漫長的職業歷程。在我們職業生涯的這個階段,最重要的是能與那些杰出的人共事。他們能推動我們拓展自己對世界的看法、推動我們不斷思考。能和那個團隊共事,我覺得無比榮幸。
所以,我只能說:請大家拭目以待。
這場對話我們覺得非常精彩,我們聊了AI瀏覽器的潛在形態,商業變現方式,顛覆谷歌的機會,初創公司的機會,技術壁壘和挑戰,以及新時代的安全問題等等。
希望對大家理解即將到來的這場AI瀏覽器有所幫助,而我也很期待,接下來幾年,我們和互聯網交互范式的完全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