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王珍
202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被授予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和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三位經濟學家,他們的研究揭示了技術創新如何推動長期經濟增長,并探討了創新過程中制度環境的關鍵作用。
這些研究為當下中國經濟的“反內卷”提供了重要啟發:只有通過創新淘汰舊產能、開辟新賽道,才能徹底跳出存量博弈。這與中央一直倡導的“以新質生產力破解內卷”核心觀點高度契合。
“202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啟示清晰而深刻:反內卷不是否定競爭,而是要讓競爭回歸合理區間,從而更好的激發創新;不是放棄努力,而是要讓努力轉化為增量價值。”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院長、五道口金融學院副院長田軒對界面新聞說。
莫基爾長期研究經濟史,并從工業革命的歷史中發現了技術變遷與持續增長之間的深刻關聯。他的研究顯示,即使有技術潛力,如果社會環境封閉、不信任新觀念,就難以延伸出持續的創新鏈條。這意味著政策研究不僅要考慮經濟激勵,還要關照教育、科學傳播、制度開放等軟因素。
“莫基爾的研究指出,技術進步的持續發生依賴于制度保障,如知識產權保護、科研激勵機制、教育體系和開放市場環境等。這提示我國需進一步深化科技體制改革,完善與之相適應的社會制度與創新生態,激發企業與科研機構的創新活力。”中國銀河證券董事總經理、首席經濟學家兼研究院院長章俊對界面新聞說。

田軒表示,莫基爾的核心貢獻在于揭示了技術進步的先決條件——知識啟蒙與制度保障構成的創新生態系統。這一發現精準點破了中國內卷式競爭的深層癥結:資源有限下的無效博弈,企業陷入“技術趨同——價格競爭——研發不足”的惡性循環,這背后正是知識積累不足與創新生態缺失的深層制約。
阿吉翁和豪伊特獲獎的原因則是將熊彼特提出的“創造性破壞”理論模型化并進行深入擴展,使創新機制在宏觀層面得以精準刻畫,并進一步應用于產業結構和企業行為研究。
章俊指出,熊彼特作為與凱恩斯比肩的理論巨人,其理論中包含著諸如“企業家精神”、“創造性破壞”等深刻但難以量化的思想。直到1992年,阿吉翁和豪伊特一起建立了“熊彼特增長模型”,將其轉化為嚴謹的數學模型,熊彼特的思想才真正開始受到主流宏觀經濟學界的重視。在熊彼特增長模型中,技術是生產的核心投入。企業家通過研發提供新技術,一旦獲得技術優勢,便能掌握市場支配力,進而攫取壟斷利潤。盡管研發充滿風險,但一旦成功,新技術便會顛覆舊技術,將昔日的壟斷者淘汰出局,并由新的勝利者取而代之。這一過程正是“創造性破壞”的體現,它告訴我們,經濟增長本質上是一個由利潤驅動、通過新舊企業不斷更替而實現質量躍升的動態演化過程。
田軒進一步表示,阿吉翁和豪伊特提出的“競爭與創新倒U形關系”理論,幾乎是為當前我國“反內卷”量身定制的分析工具。他們通過構建理論模型并結合英國企業專利數據驗證:競爭與創新并非線性關系,而是存在“黃金平衡點”:競爭不足則企業缺乏創新動力,所以增加競爭會激勵企業創新;但是,更為重要的是,過度競爭則會扼殺創新。
“這一理論在我們的新能源汽車行業體現得淋漓盡致。”田軒說,當前我國新能源汽車車企深陷在阿吉翁與豪伊特所說的“熊彼特效應”主導階段——當競爭超過閾值,企業利潤被無底線的價格戰吞噬,研發投入被迫壓縮,新的創新無從談起。
此外,田軒指出,阿吉翁等人的研究還發現,競爭對創新的影響存在“前沿差異”。前沿企業可以通過創新“逃避”競爭,而非前沿企業更易在過度競爭中喪失動力。這解釋了為何我國部分傳統行業內卷嚴重,因為大量非前沿企業缺乏技術儲備,只能在存量市場中拼價格,而突破之道正在于通過政策引導與資源傾斜,推動企業向技術前沿靠近。
當前我國正處于從要素驅動向創新驅動轉型的關鍵階段,本次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的研究為我國堅持“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提供了堅實的理論依據。
田軒說,莫基爾提出的“知識啟蒙與制度保障構成的創新生態系統”的觀點,與我國從“投資于物”到“投資于人”的轉變有著極為相似的內核。2025年全國“兩會”政府工作報告首次明確提出“投資于人”,正是要通過人力資本積累筑牢創新根基。制度保障在莫基爾的理論中同樣占據核心地位,他強調專利制度通過降低技術信息獲取成本,加速技術擴散。這一點在我國民營經濟發展中尤為明顯,《民營經濟促進法》的頒布與實施和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加大,讓企業家創新信心顯著提升,而這正是打破“創新成果易被模仿”的內卷痛點的關鍵。
章俊表示,從“創造性破壞”理論可以看出,高質量發展必須容忍和引導結構性調整,鼓勵新技術、新產業替代落后產能。這對我國當前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具有重要啟示。盡管“創造性破壞”意味著改革必然伴隨陣痛,但我們仍應確保技術進步成果的普惠性與包容性。政策制定者需在穩增長與促改革之間取得平衡,通過社會保障、再就業培訓等手段緩解轉型沖擊,確保創新驅動的可持續性。
田軒補充道,從政策層面看,需要政府扮演“規則守護者”而非“參與者”。地方政府應摒棄“補貼競賽”“政策洼地”等內卷式招商,轉而聚焦創新生態建設;同時要讓劣質產能有序退出,通過法治化手段打擊偷工減料、抄襲模仿等惡性競爭行為。這正是諾獎理論強調的“制度賦能”——好的制度能讓競爭導向創新,壞的制度則會讓競爭淪為內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