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牛其昌
界面新聞編輯 | 宋燁珺
因涉嫌挪用資金罪離開公眾視線近一年后，威龍股份（603779.SH）實控人閆鵬飛所持股權近日突遭法院司法凍結，這距離他高調“入主”這家有著四十多年歷史的葡萄酒企業僅僅不到三年。
對于連年虧損、實控人長期缺位的威龍股份來說，自帶“算力+人工智能”光環的閆鵬飛一度被視為“救世主”。而今，這位1990年出生的實控人似乎自身難保，連同威龍股份跨界人工智能的“美夢”一起淡出公眾視野。
閆鵬飛涉嫌挪用資金罪的背后發生了什么？威龍股份跨界人工智能的“美夢”還能否繼續做下去？
界面新聞調查發現，閆鵬飛涉案，或與其“私下”挪用合資公司資金收購威龍股份控制權有關。這一重大的收購行動未經過公司董事會、股東會決議，且未與重要的國資股東溝通并獲得批準。
閆鵬飛的違規操作，加之其他原因，最終導致其與地方國資關系破裂。
凍結股權市值超五億，二股東為何受“牽連”？
10月30日晚間，威龍股份公告稱，控股股東星河息壤（浙江）數智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星河息壤”）所持80.16%公司股份（5015.58萬股）遭司法凍結，占公司總股本的15.10%。
同時遭司法凍結的還有公司第二大股東浙江斐尼克斯企業管理合伙企業（有限合伙）（下稱“斐尼克斯”）持有的2661.99萬股股份，占公司總股本的8.02%。
星河息壤和斐尼克斯此番被司法凍結的股份合計合計占威龍股份總股本23.21%，如果以10月30日收盤價7元計算，被凍結股權總市值達5.37億元。
前兩大股東股份被司法凍結的背后，是威龍股份實控人閆鵬飛去年12月突然因“涉嫌挪用資金罪”被桓臺縣公安局執行監視居住。
距今近一年的時間里，閆鵬飛的現狀以及所涉案情成了投資者關注的焦點。
對此，界面新聞曾多次致電威龍股份證券部，相關負責人對界面新聞表示“不清楚”，沒有接到家屬相關通知。而在公司半年報中，威龍股份也僅強調閆鵬飛未在公司擔任具體職務，不參與日常經營管理。
如今，隨著兩大股東面臨司法凍結，威龍股份方面才進一步披露稱，桓臺法院對桓臺檢察院訴閆鵬飛涉嫌職務侵占罪、挪用資金罪一案的刑事裁定書已發生法律效力。
界面新聞查閱裁判文書網等相關網站，并未發現該案詳細情況。
資深刑案律師王京新對界面新聞表示，刑事裁定書并非最終的刑事判決書，而是法院在處理案件過程中為解決程序性事項或部分實體問題（但非最終定罪量刑）所作的決定。
“結合閆鵬飛的案例來看，當地法院出具刑事裁定書，目的是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暫時將嫌疑人涉案財產鎖定，最終目的是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或相關人員轉移資產以確保未來判決執行。因此，尚不能認為該案已經蓋棺定論。”王京新對界面新聞分析，法院在受理案件后、開庭前，基于保全目的發出財產凍結裁定，是標準操作流程之一，這很可能是為了下一步的開庭做準備。
閆鵬飛可能面臨怎樣的刑罰？
根據2022年最新司法解釋，挪用資金在四百萬元以上（用于非法活動的為二百萬元以上）數額巨大的，或造成直接經濟損失在四百萬元以上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對于投資者關心的核心問題——庭審進展，威龍股份證券部相關負責人對界面新聞表示，除了公告內容，其未掌握更多信息。與此同時，界面新聞致電淄博市桓臺縣人民法院，相關工作人員亦表示不了解具體情況。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連同控股股東一起被司法凍結的二股東斐尼克斯，曾經在協議轉讓時聲明“無其他一致行動人”，威龍股份證券部相關負責人此前亦對界面新聞表示，未顯示斐尼克斯與控股股東存在一致行動人一說，不存在關聯關系。那么，此次兩大股東股權為何一并遭到司法凍結？
對此，威龍股份證券部相關負責人對界面新聞表示，“我們昨天已經向二股東發去了詢問函，為何被一起凍結，目前還沒有收到回應。”
閆鵬飛因何涉案？
公開資料顯示，威龍股份成立于1982年，系集葡萄種植、生產、銷售為一體的葡萄酒生產商。
近年來，國內葡萄酒市場持續探底，規模以上企業大面積經營虧損。雪上加霜的是，2019年，威龍股份原實控人王珍海身陷違規擔保，涉及金額高達7.32億元，導致公司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
自此，威龍股份長期處于無實控人狀態，直到閆鵬飛的出現。
- 2022年10月，威龍股份原第二大股東于是鑫誠一號私募證券投資基金（下稱“于是鑫誠”）與山東九合云投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下稱“山東九合云投”）達成股份協議轉讓，山東九合云投斥資4.81億元拿下于是鑫誠持有的威龍股份18.80%股權。
- 2023年5月，威龍股份原第一大股東深圳市仕乾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深圳仕乾”）與杭州斐尼克斯企業管理合伙企業（下稱“斐尼克斯”）達成股份協議轉讓，斐尼克斯斥資2.05億元取得深圳仕乾持有的威龍股份8%股權。
經上述兩筆股權轉讓，持股18.80%的山東九合云投成為威龍股份新的控股股東。而時任山東九合云投董事的閆鵬飛與其他股東簽署一致行動協議后，間接控制了山東九合云投57.65%表決權，自此掌舵威龍股份。
閆鵬飛有著怎樣的背景？
山東當地媒體曾對其進行過專訪。據悉，閆鵬飛1990年7月出生在淄博當地，歷任大型跨國能源企業、通信企業管理崗位，輾轉北上廣等一線城市。學成回鄉后，從2016年公司創立時不足50平米的辦公室發展到100畝產業園，從零銷售額增長到年銷售額4億。
山東九合云投曾有地方國資背景加持，隸屬于淄博市臨淄區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局的九合財金控股有限公司（下稱“九合財金”）持股42.3529%。
然而，九合財金于2024年2月便選擇退出，理由是“出于戰略調整”。褪去地方國資成分的山東九合云投更名為“山東息壤數字科技有限公司”（此后改名為“星河息壤”），成為一家完全民營的公司，閆鵬飛間接持股56.5384%。
這次變動，也為他日后涉嫌挪用資金埋下了伏筆。
據前述接近閆鵬飛并在山東愛特云翔負責過財務工作的人士對界面新聞獨家透露，閆鵬飛此次涉嫌職務侵占罪、挪用資金罪，與山東九合云投當初4.81億元收購威龍股份有關。
“正常應該經過公司董事會、股東會決議后再去收購，但他收購威龍股份搞到自己名下，沒有提前與國資方溝通并獲得批準，沒走正經流程。”上述接近閆鵬飛的人士對界面新聞表示，閆鵬飛當初之所以打算收購威龍股份，是想賺點錢之后再將上市公司賣掉把錢還回去，沒想到在還的過程中出事了。
上述人士對界面新聞透露，山東九合云投背后的國資方雖然持股超過40%，但一直是財務投資，不參與實際管理。
對此，界面新聞向九合財金方面求證，該公司辦公室相關負責人對界面新聞表示，不了解具體情況。
從僅有的披露來看，截至目前，威龍股份控股股東星河息壤欠山東愛特云翔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下稱“山東愛特云翔”）借款本金2519.78萬元及利息，該筆借款糾紛已訴至淄博市臨淄區人民法院。
對此，上述威龍股份證券部相關負責人對界面新聞表示，尚不清楚這筆欠款與閆鵬飛所涉挪用資金案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界面新聞通過梳理公開信息注意到，山東愛特云翔成立于2016年，系國內領先的大數據服務、應用云服務、智能化解決方案和服務的高新技術企業，在淄博、寧夏、青島自建大數據中心、視頻存儲基地、視聯網數據基地，在北京、上海、南京、深圳擁有研發中心。
閆鵬飛曾擔任山東愛特云翔董事長一職，這一身份也具有利用職務便利挪用資金的可能。不僅如此，天眼查APP顯示，閆鵬飛于2024年12月卸任董事長一職，這一時間也恰好與他被曝出因涉嫌挪用資金罪被警方監視居住的時間相吻合。
跨界夢碎？
從山東愛特云翔的股權結構來看，除了閆鵬飛通過青島愛特云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持股31.0196%外，同樣不乏國資成分：淄博市財政局通過旗下公司間接持股34.47%，臨淄區國資局間接持股17.7521%，山東省財政廳旗下山東省財金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持股1.5016%。
界面新聞注意到，在接受山東當地媒體專訪時，閆鵬飛曾稱贊當地營商環境得到很大的提升和改變，不亞于南方一些城市，“像我們二期整個產業園，在建設中遇到任何問題，基本上都是直管的一、二把手的部門領導直接督辦”。
按照閆鵬飛的說法，“產業園投入使用之后，可完成主產值達到45億元，整個產業園的集聚產值力爭突破100億元”。
對此，上述接近閆鵬飛的人士對界面新聞表示，公司實力是完全沒問題的，地方政府也很支持公司。
“我們主要做算力租賃，有一萬算力主機柜，各地的產業園也都是實實在在的。老板（閆鵬飛）的公關能力和業務能力也很強，找到了很多客戶，包括阿里、騰訊、抖音等。但是后來公司發展規模越來越大，很多客戶都是在杭州，所以后來在杭州和紹興對接了產業園，打算把淄博當作總部和備用機房。”上述接近閆鵬飛的人士對界面新聞表示。
耐人尋味的是，2024年4月，閆鵬飛突然將星河息壤的注冊地由山東淄博遷至浙江杭州，名稱也再次由山東星河息壤改為“星河息壤（浙江）”。
據知情人士透露，此次遷址是否是引發閆鵬飛與地方國資關系破裂的導火索尚不得而知，但在經歷監視居住事件后，遷到杭州的公司很多工作已無法正常開展。
界面新聞注意到，閆鵬飛“入主”威龍股份后，自帶“人工智能+算力”光環的山東愛特云翔管理層進入威龍股份董事會，一度引發市場對于算力、人工智能資產注入的猜想。
基于資產注入預期的炒作，2023年6月，威龍股份股價迎來爆發，短短半月時間內實現翻倍，從6元左右一路攀升至14元的高位。
直至目前，原山東愛特云翔大數據產業園總經理朱秋紅仍擔任威龍股份董事長，山東愛特云翔、山東九合云投財務總監張鵬仍擔任威龍股份董事，山東愛特云翔總裁辦主任張志景擔任威龍股份董事。
上述接近閆鵬飛的內部人士對界面新聞表示，“他（閆鵬飛）的確想過把山東愛特云翔的資產注入到上市公司，但找了好幾年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上市公司。最后找到了威龍股份這個殼，其主營業務跟我們做的大數據完全不沾邊。"
然而現實情況是，自閆鵬飛“入主”后，威龍股份多次公開表示公司主業仍是“葡萄酒生產和銷售”。在堅持了兩年老本行后，公司近年來業績持續承壓，今年以來再次陷入虧損境地，前三季度累計虧損1155萬元，同比下降367.48%。
上述威龍股份證券部相關負責人表示，目前公司沒有接到資產注入和更換行業的計劃，如果有也需要經過股東大會等一系列程序。
威龍股份跨界人工智能的“美夢”能否繼續做下去不得而知，但需要注意的是，一旦兩大股東被凍結股份全部被司法處置，可能導致公司控制權再次生變。
上述威龍股份證券部相關負責人對界面新聞表示，公司實控人并不參與實際的生產經營，領導班子一直沒發生變化，將繼續關注后續進展。
從二級市場上來看，自閆鵬飛被監視居住以來，威龍股份股價一直在低位徘徊。自去年12月至今，公司股價由12.75元的高點“腰斬”，截至10月30日收盤時，公司股價報7.00元/股，累計跌幅超過45%。
從“救世主”到股權遭凍結，閆鵬飛一度給這家有著四十年歷史的葡萄酒企業帶來跨界希望。未來威龍股份將如何走出困境，有待進一步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