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當(dāng)?shù)貢r間3月12日，第95屆奧斯卡獎公布，電影《瞬息全宇宙》成最大贏家，斬獲最佳影片、最佳導(dǎo)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剪輯和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等七項大獎。
《瞬息全宇宙》女主角楊紫瓊憑借片中的王秀蓮一角獲得最佳女主角，成為歷史首位華裔奧斯卡影后。她發(fā)表獲獎感言時表示：“像我一樣的男孩女孩們，這是一座希望和可能性的證明。Dream Big！夢想真的會實現(xiàn)！女士們，永遠(yuǎn)不要聽別人說：你的黃金期已經(jīng)過了！”
從電影銀幕到電視熒屏，“多元宇宙”和“平行時空”幾乎成為了過去幾年里影視行業(yè)的最大熱門。尤其是在漫威電影宇宙步入第四階段之后，單一宇宙維度內(nèi)的故事已經(jīng)講到了盡頭，因此不論是Disney+的劇集還是最新的漫威電影，都是在為鋪墊一個多元宇宙的概念而服務(wù)。例如，最新的《奇異博士2：瘋狂多元宇宙》已經(jīng)把這一概念直接放進(jìn)了片名，并且一舉登頂5月份全球票房冠軍。
不過，要論2022年主打多元宇宙概念的口碑與話題大作卻屬于另一部華裔面孔主導(dǎo)的作品，即由楊紫瓊領(lǐng)銜主演的《瞬息全宇宙》。
這部A24出品的小成本科幻家庭題材電影，3月底在北美小規(guī)模上映時，憑借超高口碑不斷擴(kuò)大放映規(guī)模，目前總票房即將突破5000萬美元，大概率會創(chuàng)造A24發(fā)行作品中的票房新紀(jì)錄。
說來或許也是巧合，過去幾年里能夠在北美叫好又叫座的華裔主演作品，基本也都有楊紫瓊的參與，不論是華納根據(jù)同名小說改編的《摘金奇緣》，還是漫威去年的《尚氣》，這位成名已久的亞洲功夫女星都在其中展現(xiàn)出了自己不同面向的人物塑造能力。《尚氣》或許還是突出她功夫明星這早已廣為人知的一面，《摘金奇緣》則是讓更多人看到了多年前她在許鞍華的《阿金》里就詮釋得極為出色的母親形象。
《瞬息全宇宙》的兩位導(dǎo)演絕對是對楊紫瓊的演藝生涯做過非常深入的研究，可以說主角伊芙琳·王就是為她本人量身定制的。如果不是她，那么電影中很多精妙到讓人不禁嘴角上揚的就橋段幾乎完全無法成立。
更為重要的是，整部電影將她已經(jīng)深入人心的功夫明星形象與她不為人知的母親面向完美結(jié)合到了一起，通過一個讓如今世代的觀眾都無比熟悉的超英電影類型，再與熱門的多元宇宙概念結(jié)合，第一次讓一位“華裔母親超級英雄”走上大銀幕。從各個維度而言，《瞬息全宇宙》都具有里程碑意義。
當(dāng)然，對于這部電影的故事核心本身，個人覺得多少有些乏善可陳，盡管有非常華麗的高概念設(shè)定和讓人拍案叫絕的橋段設(shè)計，但《瞬息全宇宙》本質(zhì)上講述的依然是一個非常傳統(tǒng)的東亞家庭文化沖突。
伊芙琳有著作為外來移民和家庭夾心層的雙重無奈：一方面她的個人選擇始終不被身處舊環(huán)境的上一代人理解，另一方面她自己又對全新文化影響的下一代憂心忡忡。早年離開家鄉(xiāng)移民到大洋彼岸開始新生活的選擇，正是導(dǎo)致她如今生活不堪現(xiàn)狀的原因，守舊的父親、叛逆的女兒、無能的丈夫，三代人彼此之間都存在著無法言說的隔膜。
其實這種核心沖突不論是在《摘金奇緣》《尚氣》《青春變形記》或者同是A24出品的《別告訴她》里，都已經(jīng)花式呈現(xiàn)過了。而時間再往前推三十年，李安也已經(jīng)在《推手》《喜宴》《飲食男女》中給出了近乎手術(shù)刀式的精準(zhǔn)解剖。
三十年之后，可以說仍然沒有作品能夠超越李安這“家庭三部曲”對這些核心議題的呈現(xiàn)。不過畢竟李安更多還是從他個人視角出發(fā)，他的作品里不斷糾纏的終歸只是父子價值觀沖突，而東亞文化中其實更加重要的女性形象是缺失的。也因此，不論是《別告訴她》還是最新的《青春變形記》和《瞬息全宇宙》顯然都更符合這個時代的需要。
逐漸成為華裔移民核心的第二代人顯然已經(jīng)成長起來，他們需要更加契合他們這個世代的影像敘事與價值表達(dá)，這也是為什么相對于更加平實的故事片，不論是喜劇、動畫還是超英高概念都更能吸引受眾、引發(fā)共鳴。《瞬息全宇宙》無疑是其中一個集大成者。
在對于楊紫瓊作為女演員與功夫明星符號的不斷融合互文上，影片的兩位導(dǎo)演關(guān)家永與丹尼爾·舒奈特花了相當(dāng)多心思。
將近40年的演藝生涯里，楊紫瓊塑造的銀幕形象多以功夫見長，不論是在《警察故事3》里和成龍的功夫?qū)κ謶颍€是作為非花瓶女星揚名《007：明日帝國》，以及后來在《臥虎藏龍》和《劍雨》里扮演不斷加深的武俠高手形象，甚至在同名傳記電影中飾演昂山素季。放眼全球，在華裔女演員中，很難再找到像她這樣只要是主演就必定是大女主形象的同類演員。
之前在面對GQ的采訪中，楊紫瓊回顧自己的作品時，也提到了不論是《007：明日帝國》還是《臥虎藏龍》，最終這些都還是以男性為主角的作品，即便她的角色已經(jīng)足夠豐富或有深度，但“007是男性的故事，男性的世界，女演員永遠(yuǎn)只是‘邦德女郎’；從來沒有脫離戲劇的武打，武打應(yīng)該伴隨著情感的觸覺，這是一場女人之間的對決，有情感也有刀劍，雖然刀劍往往是男性的符號。”
這也讓人們忽略了楊紫瓊渴望轉(zhuǎn)型追求突破的作品，比如前面提到過的《阿金》還是《藝妓回憶錄》，又或是在國內(nèi)口碑平平的《摘金奇緣》。在這些作品中，楊紫瓊收起拳腳，不斷拓展著自己在表演上的邊界，尤其是作為銀幕母親的家庭形象，這往往是功夫巨星很難成功詮釋的類型角色。
在《瞬息全宇宙》中，楊紫瓊可以說貢獻(xiàn)出演藝生涯最好的演出。她洗凈鉛華，出演一位移民一代卻又陷入家庭空巢期的中年女性——雖已移居美國三十年，但英文仍舊講不好，與丈夫的婚姻生活早就失去熱情幾乎崩潰，對女兒的性取向頗有微詞。但她又總是把個人想法很微妙地藏起來以逃避面對，對于自己活到這個歲數(shù)仍無法滿足父親期待則是深感愧疚。
伊芙琳這一角色的復(fù)雜程度可以說遠(yuǎn)勝她過去絕大多數(shù)角色，卻同時又似乎是融合了她多年以來的各類角色特征。這種融合不僅僅是字面意義。兩位導(dǎo)演挖空心思通過多元宇宙這一概念，真正實現(xiàn)了這一需要更復(fù)雜的文本才能完成的角色呈現(xiàn)。
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里，伊芙琳因為不同的個人選擇最終成為了不同的人，她依然可以是功夫明星，也可以是一位鐵板燒廚師，或者是在街上搞雜耍招攬顧客的打工仔，而在某些更加奇怪的宇宙里，她的手指全是熱狗，甚至她也可以是一塊靜靜望天的石頭。
原本過去更需要依靠文本和表演呈現(xiàn)的角色多面性，被多元宇宙非常直觀的給出了詮釋。而對于“個人其實可以擁有無限可能”的表達(dá)，恰恰是《瞬息全宇宙》為已經(jīng)陷入窠臼的東亞家庭沖突類題材故事注入的新活力。
“瞬息全宇宙”這一譯名也非常精妙的點出了這一更深刻的主題。相對于父女、母女、夫妻和解的大團(tuán)圓合家歡結(jié)局，楊紫瓊作為“媽”原本可以擁有也值得擁有的多元可能，其實才是這一切沖突的終極答案。即便是身處龐大家庭中的一員，最終個人的價值也不在于通過家人的視角來實現(xiàn)，每個人其實都應(yīng)該為自己的選擇而活。
事實上，楊紫瓊自己也特別強調(diào)了伊芙琳這一角色的“多元”：“這個角色是一個很勤勞的亞洲移民，她想要維系家庭，想要成為父親眼里好女兒。這個角色很像我們周圍的很多人。在劇情里，Evelyn忙于穿梭在不同宇宙之間，她很疲勞，也很迷茫。這也像是我們自己的折射，不禁會懷疑我們自己的生命是不是也是一場失敗，我可以做的更好嗎？”
雖然在票房體量上《瞬息全宇宙》無法與《摘金奇緣》和《尚氣》相提并論，但這部電影再一次讓全球觀眾和影視行業(yè)看到了關(guān)于北美華裔移民文化在影視創(chuàng)作上的巨大潛力。不同文化與類型之間的沖擊碰撞所能帶來的創(chuàng)作活力，無疑也是在創(chuàng)作上陷入瓶頸而停滯不前的好萊塢最為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