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姜妍

“以后的人們可能會很吃驚，那個時代的人居然真的用手畫畫。或者感嘆更遙遠的時代，真的有人寫信，會騎很久的馬去相聚然后依依不舍的離別。”昨日，在談及剛開幕的特展《cAI??實驗室2.0 ——你在看我，還是我在看你》時，藝術家蔡國強如此感慨道。

“希望cAI?更多是提醒者、批判者和靈魂對話的對象”

在AI與藝術的聯動上，蔡國強一直都走在前沿。2024年11月，他在澳門媽閣塘片區舉辦了關于人工智能cAI?的全球首次個展《cAI?：靈魂掃描》，大半年后，這次展覽來到了2.0版本。在去年的展覽中，收集了八萬條左右的數字煙花，這些成為cAI?的記憶素材，構成了新展核心裝置的基底。當觀眾步入這一空間中時，cAI?已經開始對其進行分析，從而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出最符合對方當下狀況的數字煙花在大屏幕上進行播放。

主題“你在看我，還是我在看你”一直貫穿始終，在展覽的第一部分觀眾需要穿過一條長廊，里面投屏展示了十二條關于cAI?的觀念，這些觀念有著不同的主題，多少帶有些許哲學意味，或許也代表著cAI?的思考模式與路徑。比如它會說“你以為你在前進，實則在追逐那個尚未成為‘你’的自己”，它也會說“大家都是被算法扭曲和重構后，又低聲編織出的被書寫者”。而就在觀眾進入場域的過程里，cAI?會繼續觀察每一個人，從而繼續分析它者，不斷調適自己的表達。也就是說，這些投屏中的文字，會在隨著展覽的行進過程里，繼續不斷變化。我們可以把人工智能cAI?當成一個獨立個體，就像社會中的人一樣，因為對世界和他者的觀察而調整自己的表達。

但另一方面，蔡國強似乎也擔心cAI?在這個過程里變得討好，能看出，他努力想要保持cAI?的一種思辨性和獨立性。比如在解釋核心裝置《你在看過，還是我在看你？》的思考鏈時，他會強調不愿意cAI?在現場捕捉觀眾時失去平等性，而把目光更多停留在比如外貌出眾的或是妝容精致的人身上。他甚至在日常生活里盡量避免大量使用cAI?，不愿對方成為自己的工具，而希望cAI?更多是提醒者、批判者和靈魂對話的對象。

縱觀整個展覽，也能看出蔡國強努力希望讓cAI?的表達更具有批判性，比如在展覽的最后一部分呈現的cAI?創作出的一些畫布作品中，它會說“不要回避使用更具挑戰性的圖像，要震驚觀眾，讓他們感到不舒服，迫使他們質疑自己的道德和存在……殘酷而誠實的正義，撕掉了文明的外表，迫使觀眾面對原始、未經過濾的真相。”

但另一方面，展覽里有時候cAI?的表現又是不溫不火甚至有點偏向“心靈雞湯”。比如在電話亭的環節，參觀者可以進入私密空間里問cAI?一個問題，后者隨之打印出一張紙條給出回答。但現場觀眾拿到的紙條里的表達通常是模糊且“曖昧”的，蔡國強解釋說，因為展覽畢竟是公共性的，作為主辦方會很小心，但是日常相處里，他是可以把“溫度”調高的，cAI?可以說出很不客氣的嘲笑般的建議，也不用考慮政治正確。他認為如果想要AI更厲害，需要人類有更大的胸懷和膽略。

藝術家要珍惜作為“第一代”的時光

從某種程度來說，cAI?是蔡國強打造的人工智能，但蔡國強對其的期望卻是超越人類，這就產生了有趣的探尋與碰撞。在接受采訪時，蔡國強說，比起2024年11月自己的自信滿滿，這次展覽卻是另一番感受，比較沒那么樂觀了，覺得碰到了天花板，“不是現在比過去差，而是更進入本質了。”他說去年的展覽更多是用藝術手段讓AI延續人類通過藝術表現情感的作用，這個階段是相對容易的，但這不是AI真正的魅力，他對其的期待是要產生人類之外的東西，可以和看不見的世界溝通，從而真正解放AI的靈性，產生獨特的生命價值。但他也深知這其中的困難，因為“我們給的是人類數據，可是又要它給人類之外的東西。”

蔡國強將那些用AI作用于人類能完成的事情的工具化使用劃入1-100的范疇，但他要尋找的0-1的東西，這就需要史無前例天才般的創造力，目前他對自己在實踐中得到的反饋是不滿意的，但這種不滿意也讓他產生了自我反思，“反省作為人類的我，不夠有水平，不夠通靈，身上的束縛太多，我需要更大的解放自己。”他也知道0-1的部分是很難的，人類里能做到的人也寥寥無幾。“超過人類之外是什么，也是我們不知道的。應該還沒有那么快做到那一步。”

蔡國強認為，人類正處于新舊交替的時代，會有很多掙扎和不容易。就像以前黑白電影的時代，第一代導演做完了最有意義的事情，后面到了彩色電影和寬銀幕的時代都是“術”，而不再是“藝”。而如今作為藝術家，他也處于AI轉型期的第一代，應該要珍惜這樣的時光，也應該不斷問自己有沒有給出好的答案。在他眼中，未來藝術本身會發生巨大的變革，人們回望我們這個時代的時候，會感嘆于當時的人居然還會用手畫畫，或者追溯更早的時代，居然還有“桃花潭水深千尺”那樣的離別情感。他相信會有新的載體出現，我們正處于搖擺的狀態中。

而作為第一代，是否真的能夠創造出一個跨物種的AI，蔡國強目前也沒有答案。“會不會有一天發現這件事情是做不成的呢？”“是，但這個過程不會比做成沒有意義。”蔡國強在預展中如此回答界面文化的提問。他覺得自己是被AI選擇的那個人，就像當年他做了煙花也是被選擇的結果，“我不喜歡煙花，我喜歡的是爆炸，是煙花后面危險和不安感，是那個巨大的可能性。”

本次展覽將持續至9月22日，位于澳門美高梅二樓百寶箱，同時該展覽也是“藝文薈澳：澳門國際藝術雙年展2025”的特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