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記者 徐魯青 實習記者郭珂濛
界面新聞編輯 | 姜妍
在上海書展的第21個年頭,圖書不再是唯一主角。
帆布包、集章打卡、香水、聯名周邊……這個原本以圖書為核心的展會,正逐漸轉向一種產品更多樣的文化會場。
昨日,第21屆上海書展落幕,官方數據顯示:本屆書展共接待讀者超38.2萬人次,同比增長28.4%;圖書銷售總碼洋達6472.7萬元,增長31.6%;文創產品銷售收入則首次突破千萬元,同比增長高達100.1%。線下1267場閱讀活動、39.58萬張出票數據。
根據大數據測算,書展期間帶動相關消費約1.81億元。其中,上海展覽中心主場所在南京西路商圈的日均客流達56.8萬人,零售餐飲消費同比增長39.07%;上海書城所在南京東路商圈日均客流63.5萬人,消費增長23.95%。
熱鬧的數據背后,是一次關于“書展究竟賣的是什么”的重新發問。當圖書消費早已轉向線上購買,書展上,文創產品正在吸引讀者越來越多的目光。出版業對銷售的重新定義,或許正改變我們理解書展的方式。

盲盒、影視聯動、小開本成為熱門
每年夏天的上海書展,都是一次線下售書手段大全的集中展示。今年,展會上出現了不少新的售書方式。
比如上海文藝出版社推出的“圖書盲盒”系列,是今年很受歡迎的產品之一。讀者無法在購買前知曉書名,包裝僅附帶模糊的引導語,有時還會附贈書簽等小物。“我們把讀者和文學的一種偶然相遇做成了產品概念。” 該社工作人員告訴界面文化,許多讀者在拆盲盒的過程中,遇見了此前并不熟悉的作家,也因此開啟了新的閱讀體驗。與其說買的是一本書,不如說是一次“抽獎式”的消費行為,期待與驚喜構成了這類產品的吸引力。
影視改編對圖書銷量的帶動效應仍然明顯。讀客文化工作人員李陳向界面文化提到,《羅小黑戰記》《浪浪山小妖怪官方繪本》因與熱播動畫和電影同步推出,在展會現場一度斷貨。“現在已經有讀者專門來攤位追問有沒有補貨。” 這一趨勢也延伸至讀客的經典科幻類目,比如《沙丘》《銀河帝國》等作品因影視改編的持續曝光,長期是展位的暢銷圖書。
教育類書籍依舊是構成書展銷售的基本盤。“8月中下旬恰逢開學前夕,是家長集中采購圖書的高峰。”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編輯向界面文化表示,今年整體銷售較去年,甚至和2019年比,都有明顯增長,主力依舊是教輔書及學生類用書。“除了教輔,《豐子愷漫畫》《爸爸的畫》這類教育性繪本我們也賣得不錯。”
不少出版社都提及今年銷量好于去年?!?/span>我們在書展攤位每天碼洋在七八萬元,七天下來有望破50萬。”世紀文景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界面文化,這樣的體量對一家中型出版單位而言,已經是相對亮眼的成績。文景的這位編輯也觀察到,“心理調適”“生活節氣”類圖書持續熱銷,與近年“反內卷”文化趨勢有關,“大家開始關注節奏變慢、順應自然這類主題”。
閱讀場景的變化也促使出版社在書籍形態上進行了調整,小開本受到了越來越多的歡迎。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的“小開本”文庫系列,如新版高羅佩的《大唐狄公案》與杜拉斯作品集,都采用了小開本設計,配合日益碎片化閱讀需求。“文庫本更輕便,適合地鐵里讀,塞在通勤包里。”譯文相關負責人告訴界面文化,“我們也觀察到讀者對閱讀方式的變化,更碎片化、輕量化。”
中信出版社的編輯師曼也向界面文化提到,他們展柜上的小開本公版書“無界文庫“是本次書展頗受歡迎的產品,這套書采取110mm×160mm的小開本設計,包含《悉達多》《局外人》《老人與?!贰段沂秦垺返?/span>經典文學。
廣西師大出版社也推出了魯迅文庫本系列,采用色彩飽滿、封面現代化的小開本包裝。市場部副總經理黎金飛提到這套書的銷量在書展很不錯,“我們這段時間大概賣了180套魯迅的文庫本,一套五本,大概九百多本。”他們希望能用小開本的形式,將經典作家重新推向年輕讀者市場。
文創賣得好,是因為大家不看書了?
如果說去年的上海書展被戲稱為“上海敲章展”,那么今年這一標簽已經讓位給“上海文創展”,許多讀者的關注,都轉移到了一個個帆布包展示墻和文創柜臺。
人民文學出版社旗下文創品牌“人文之寶”推出的香氛、徽章與帆布袋,在書展期間常常脫銷;上海譯文的“七海制造局”帶來的莎士比亞周邊,也在社交平臺上頻頻出現;廣西師大出版社則推出了以黑塞、卡夫卡、伍爾夫等經典作家為靈感的文創產品。另一方面,不少為書而來的讀者對此感到不適:“含書量太低”“哪兒都是帆布包”。
在出版行業內部,不少人已在重新思考文創在圖書展會中的角色。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市場部副總經理黎金飛向界面文化提出了一個“文創3.0”分期模型,用以描述近年來出版類文創的發展路徑。
照他的劃分,1.0版本的文創更多是圖書的簡單附屬品。“最早我們就是在書之外,做點帆布袋、筆記本、明信片,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三件套’,并沒有從內容里去提取出什么具象的視覺符號?!彼?/span>憶道。
2.0版本則大致出現在疫情之后,出版機構逐漸意識到品牌IP的重要性?!拔?/span>們開始從自己出版社已有的內容資產中提煉形象,比如像卡夫卡,由于廣為人知,就可以從有關卡夫卡的圖書中延伸出一系列創意產品?!?/span>
而如今進入“3.0階段”的,他舉例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人文之寶”與上海譯文的“七海制造局”等團隊,它們不僅利用已有內容IP,更開始圍繞一個作家、一個文本主題,構建出更系統化的產品世界。“他們不是說只是為了某本書多賣幾本去附加文創,而是重新提煉出一些概念,讓文創本身就能獨立成為具有商業、文化二重屬性的文化創意產品。”黎金飛認為,這標志著出版文創真正從附屬物進化成了內容表達的另一種形式。
情緒價值也成為當前文創設計的重要考量。例如,黑塞、卡夫卡、伍爾夫、波伏瓦是文創的熱門出現人物,這與當下人們對女性意識、療愈話題的關注呼應?!霸诤笠咔?/span>時代,大家越來越關注個人身心靈,療愈還有情緒價值。黑塞作品當中也有很多對于人精神層面的關注,我覺得跟我們現在年輕人的生命狀態是息息相關的?!?黎金飛說。
至于為何帆布袋類產品持續熱銷,黎金飛認為原因并不復雜。首先是制作門檻低、復制性強,“每個出版社都有自己可以開發的作家資源和書籍形象”;其次是實用性強,“日常生活中隨手就能用起來,成本不高,讀者的購買門檻也就隨之降低”。
“與其說文創喧賓奪主,不如說它提供了另一種觸達文學的方式。”人民文學出版社“人文之寶”工作人員肖雨然告訴界面文化,人文之寶在2019年成立,圍繞現當代文學、古典文學和外國文學板塊,搭建了較為完整的產品線。他們此次還推出了和書相關的聯名香水,開發周期長達一年多,很快吸引了讀者目光,反過來也帶動了部分文學原著的銷售,“有些人是懂書后買周邊,也有些人是被香味和設計吸引,才開始去了解這本書。”
對于“文創是否能反哺圖書銷售”這一的討論,肖雨然認為,不同的讀者有不同情況:“一部分人,是因為本來就熟悉、喜歡某位作家或某本書,所以愿意為其買單;但也有很多人,是被文創的設計打動了,才回過頭去了解作品原文。”在她看來,不管路徑如何變化,只要最終指向內容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不少出版機構的確開始嘗試通過文創與圖書進行更直接的“互推”。比如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的一位姓施的編輯認為,“文創本質上是書的一個擴展載體,它對我們銷售是確實有帶動作用的。”
他舉例今年售罄的一款帆布袋,正是基于他們的熱銷圖書《“女巫”:不可戰勝的女性》而開發。袋子正面印著書中的一句話:“如果你是女性,并敢于自我關照,那你就是女巫。”這個帶有女性主義表達的帆布包,在小紅書上獲得了大量女性讀者的關注,讓這款文創得以快速傳播并售罄。這不僅為圖書打開了另一個傳播通道,也幫助出版機構找到了新的讀者。
書展并非真的實現了圖書銷售
“你如果把所有線上線下的銷售都算在一起,我不覺得圖書的關注度真的低于文創,但如果只看書展現場,那確實看起來文創好像很熱鬧。”這是上海譯文出版社旗下文創品牌“七海制造局”負責人簡恒的觀察。
作為一個僅由兩位員工構成的小團隊,“七海制造局”今年推出的核心主題是“莎士比亞的永夏花園”。靈感來自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我可否把你比作一個夏天”“愿你的長夏永不消逝”成為這一系列設計的核心。“我們從今年二三月開始策劃,到產品落地、上線。” 簡恒向界面文化回憶。
在簡恒看來,書展現場文創熱銷的背后,并不意味著圖書的興趣下降,而是揭示出圖書銷售機制的特征。
“很多人愿意買文創,一方面是被設計吸引,另一方面也跟圖書價格機制相關。”簡恒指出,圖書市場并不是一個按照‘碼洋’(即圖書標價)統一折扣銷售的體系,不同平臺、不同渠道價格浮動較大,現場購買前往往需要比價。“書展確實把人吸引來了,也讓大家有機會看到、接觸新書,但真正的購買決策,很多不發生在展館里。許多讀者會現場來看看,回頭去別的平臺下單”
對比來看,七海制造局的文創產品則定價相對穩定,渠道集中,今年在展會上推出了八八折,已經被讀者感知為“實實在在的優惠”。
在她看來,書展的真正價值未必是即時轉化,而是種草效應,把書展示出來,讓讀者看到自己感興趣的書。她認為單場書展的數據,并不足以衡量讀者對圖書的真實興趣。“如果把線上線下的購買路徑全部納入統計,其實未必是大家對文創的興趣高于圖書的。”她也坦言:“至少在現場銷售層面,圖書確實存在一定頑疾,它的折扣機制不夠透明,很多時候讓讀者不愿在展會上完成購買。”
(界面新聞記者丁欣雨亦對此文亦有貢獻)


